何颙说完之后,尚书房内反对痛斥之声此起彼伏,许多大臣神情激动,大骂李弘恃功骄纵,目无法纪,以重兵威胁天子,肆意践踏大汉律,明为大汉重臣,实为汉贼。
袁隗思索良久,然后举手示意众臣安静下来。
“李大人如果手持先帝遗诏,挟重兵南下,我们如何应对?是继续拥立当今天子还是遵从先帝遗诏?”袁隗连连摇头,长叹道,“先帝,这都是先帝……”
大臣们不明白袁隗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沉默不语。
“自从中平元年的卢龙塞大战开始,李大人就一直率部奋战在北疆和西疆的各个战场上,六年来,李大人为大汉国抗御外敌、平定叛乱,立下了赫赫功勋,他是我大汉国的英雄,更是我大汉国的忠臣,这一点不容置疑。”袁隗缓缓说道,“今日他之所以南下,还是因为他忠诚于先帝,忠诚于大汉国,如果他置先帝遗诏于不顾,苟安于北疆一隅,难道他就是先帝的忠臣了?是我大汉国的忠臣了?汉贼一说,未免太重了。”
“今日之局面,皆源于先帝,这一点,诸位大人应该很清楚。”袁隗平静地说道,“李大人没有以先帝遗诏告天下,没有以书策胁天子,仅仅以粮草不济为借口率兵南下晋阳,已经算是考虑得很周全了,他让何大人带回来的诸般条件,虽然违背大汉律的地方很多,但无一不是为了北疆的安危,为了并州屯田的成功,为了北迁的数百万灾民的生存,这一点,诸位大人也应该很清楚。”
丁宫、卢植和何颙颇为敬佩地看着袁隗,而其他大臣们却越听越是心惊,已经渐渐明白袁隗的意思。
“李大人手里拿着先帝遗诏,肩上担负着北疆安危,面对着的却是今日洛阳的危局,你叫他如何自处?”袁隗看看众人,忽然笑道,“北疆大战结束后,我们为什么担心李大人会南下?那时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处境非常艰难,进退皆难以立足,所以我们才让何大人北上一探虚实。”
尚书房内静寂无声,大汉国的重臣们个个凝神沉思,谁都不再说话。参隶尚书事处理国政的太傅大人突然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之策?
“太傅大人能否说说应对之策?”太仆杨彪问道。
“凡大汉律允许范围内的要求,我们当然应该答应,凡本朝有先例的要求,我们也可以答应,凡违背大汉律的要求,我们坚决不答应。”袁隗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们也有要求,李大人今年必须北上征伐鲜卑国,否则,他拿什么来向天子证明他对大汉国和天子的忠诚?”
众臣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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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随即商议具体的对策。
北疆今年用于河套以南屯田、迁移灾民、修葺城池的一百亿钱可以调拨,但考虑到今年黄河下游再次发生大水,并州必须接受更多北迁的灾民。
因为灾民大量涌入并州,北疆的确需要增加更多的屯田区域,所以朝廷同意李弘的要求,增加包括河东郡在内的六个郡给北疆屯田。
同意车骑大将军在十年内总督十五郡的军政,再加上他还要兼领三州两郡的兵事大权,所以朝廷认为并州牧的确没有设置的必要,因此免除了董卓并州牧一职,但朝廷认为并州必须重设并州刺史一职。
在十年的屯田期内,不确定因素太多,再加上并州本身的贫瘠,朝廷同意这十五郡在十年内无需向国库上缴赋税,但朝廷认为这十年期应该从中平四年开始算起,也就是说还剩下七年时间不用向国库上缴赋税。
考虑到北疆的现状和大汉国财政的匮乏,朝廷不同意李弘在北疆组建三十万边军,只同意李弘保持现有的二十万边军规模,这其中还包括十二万屯田兵。当然李弘所要的那五十亿钱的建军军资也就没有了。
现在长平公主已经到了河间国,只有渤海王还羁留在洛阳。不过渤海王何时返回藩国,只能由天子和太后钦定。
至于李弘要求在十五郡驻军,以驻军校尉兼领太守的事,还有在冀州驻军,以冀州赋税填补幽并两州的事,朝廷绝口不提。
最后,朝廷要求车骑大将军李弘立即重整兵马,准备在八月北上征伐鲜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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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的这个奏议被赵忠和张让两人带到了长秋宫请太后过目。
太后听完赵忠的禀报,又仔细看了一下奏议,然后说道:“本宫对朝政的事不是很懂,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李弘能戍守北疆不再南下就行,但小董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京城。”
“臣也是这么想。”张让说道,“李弘提出要在冀州驻军,又要渤海王归国,这明显就是想在北方拥立渤海王为帝嘛。现在太尉大人刘虞就在幽州,如果李弘和他联手拥立渤海王,这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将来国家要大乱。”
何太后惊慌地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以臣看,还是把渤海王改做陈留王吧。陈留郡就在京畿附近,陈留王即使要归返藩国,也在天子身边,掀不起什么大浪。”
何太后大喜,急忙准奏,命令赵忠立即拟旨。何太后心情轻松了,随即就心痛调拨给北疆的那一百亿钱了。
“这钱,能不能少拨一点?”
赵忠脸色一变,急忙劝谏道:“太后,这可千万不能减。黄河今年再发大水,成千上万的灾民纷纷涌进并州,李弘现在要的就是钱和粮食,如果因为这事激怒了李弘,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太后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本宫准奏,立即下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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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隶尚书事的大将军何进也拿到了这份奏议。
何进喊来何津,把奏议给他看了一下,问道:“河间国那边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伍宕几次下手都没有成功。”何津说道,“太尉大人已经派三千兵到河间国保护公主,所以……是不是命令他们立即撤回来?”
“撤回来吧,此时没有必要激怒李弘。”何进说道,“遗诏既然在李弘手上,公主对我们就没有威胁。现在关键是要保护好渤海王,不能让他出事。”然后何进指着奏议上的最后几句话说道,“你看,李弘会北上攻击鲜卑吗?我们需要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驻军于晋阳和河东,否则洛阳的事很麻烦。”
“此时北上征伐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先帝仍在,李弘一定会义无反顾率军北进,但现在……”何津苦笑道,“现在并州灾民达到了数百万,北疆形势岌岌可危,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北上征伐,所以,大将军还是放心吧,此事已经万无一失,不过……”
“不过什么?”
“大将军不觉得李弘变了许多吗?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豹子了,他更加危险了。你看他这次为了维护北疆的安危和保证并州屯田见效,不但置先帝的遗诏于不顾,甚至还提出了许多违反律法的要求。”何津担忧地说道,“虽然他名义上都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北疆和数百万灾民,但其实,他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十年之约?十年后,他羽翼丰满,这天下还有谁能和他抗衡?”
何津指指案几上的奏议说道:“太傅大人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以为可以利用李弘的忠义和北疆的存亡来威逼他北上征伐,他们为什么就不想想,假如李弘宁愿背负抗旨的罪名也不愿北上呢?太傅大人想利用北上征伐来铲除李弘这个隐患,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何进笑道:“今年大军北上的条件不是很好,何况在洛阳未稳之前,我也不希望他北上,但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答应他的条件,李弘还是可以适当做一点北上的姿态。等到我们满足了李弘的所有条件,他有权有钱有兵了,北疆的形势就会逐渐好转。到了明年,宫内的奸阉已经了无踪迹,而我也已经牢牢控制了朝政稳定了洛阳,那时,李弘就可以率军北上征伐了。自从去年鲜卑国爆发内乱以来,鲜卑人实力大损,这可是建下盖世功勋的最好机会,我也不想错过。”
“这么说,大将军决意要帮助李弘了?”
“他既然守信南下帮我稳定洛阳,我当然也要守信帮他稳定北疆了。”何进说道,“为了确保皇统,我只有和李弘联手,否则,我将来即使铲除了奸阉,也要和这帮士人斗个你死我活,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只要李弘在,朝中的大臣就不得不帮助我对付这只豹子,而少了士人的挚肘,我就能安稳无忧地逐步控制权柄、把持朝政。”
“大将军,那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我大汉国早已恢复元气,国力大盛,李弘要是不遵从诺言,天子一封诏书就可以集结全国之力围攻北疆。难道他一人之力可以抗衡整个大汉国吗?”何进笑道,“十年之后,北疆屯田如果大成,百姓就会安居乐业。李弘如果是个忠臣,他就不会祸乱北疆涂炭生灵,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军政大权。如果他让权势蒙蔽了心窍,想割据称王,他就会失去民心,会众叛亲离,相信他坚持不了多久也就灰飞烟灭了。”
何津想了一会,觉得何进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十年,一眨眼的事,北疆那么大,那么穷,几百万人口,也许将来还有更多的灾民进入并州,李弘能让这些人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顾及其他。
“现在如何回禀天子和太后?”
“同意啊。”大将军拿起奏议笑道,“车骑大将军胆子太小,至今还不敢南下河东,他当然只能得到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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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日夜兼程回到晋阳。
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护田中郎将赵岐、车骑将军府长史左彦听完李玮的叙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声。李弘虽然迫于北疆的形势不得不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但他所提的条件的确有很多违背了大汉律。
“大人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赵岐苦笑道,“即使你能达到目的,但你先不忠于先帝,后不忠于当今天子,声名大损,而且一旦大权尽失,你就有灭族之祸。”
“将来的事不说了。”李弘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们要想安置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屯田,没有百十亿钱的钱财不行。现在并州和河东的盐铁收入连应付赈灾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支撑并州屯田了,所以这一百亿的钱财我们必须要立即拿到手。”
“冀州的赋税呢?”鲜于辅问道,“你要冀州的全年赋税,这根本不可能,天子和朝廷不会答应。”
“我也不指望他们答应。”李弘笑道,“冀州牧杨奇把灾民往并州赶,他总要付出点代价,一年总要给我几亿钱。”
“大人当真要建三十万边军?”张燕也问道,“如今大人以重兵威逼洛阳,他们就是想答应也不敢了。”
“我连灾民的肚子都解决不了,我还建什么三十万边军?”李弘摇手道,“我就是要钱,要那五十亿钱。打完鲜卑后,立即拟建北疆兵制,精简军队,把人数控制在五万以内,其他的将士该让他们回部族放牧的就去放牧,该去屯田的就去屯田,我没有那么多军饷去养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也该回家了。”
李弘望着屋外的大雨,狠狠地诅咒了两句,“都是这雨下的,否则北疆那有这么困难,逼得我现在不但要骗人,还要和天子作对。”
鲜于辅等人这才明白李弘的心思。一个个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李弘和过去一样,还是没变,只不过这次祸事闯得更大了而已。如今先帝不在,许多事都变得很麻烦,为了北疆的稳定,他也只能冒着风险去做违心的事了。
“仲渊,这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赵岐笑着问道。
“我出的主意都在大汉律法的规定内,超出的部分都是大人自己加上去的。”李玮很无辜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何颙何大人跑去说了几句,大人恐怕还要在五原磨蹭几天。”
鲜于辅严肃地望着李弘问道:“大人刚才说什么?你要北上打鲜卑?”
李弘点点头。
鲜于辅等人大惊,“这个时候?”
李弘又点点头。
“这个时候打鲜卑?”赵岐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你现在还率军南下?”
“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鲜卑,而不是向朝廷要钱要地。”李弘指着李玮说道,“仲渊,你对四位大人说一下北上进攻鲜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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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保证上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安全的戍边屯田,仅靠阴山和长城之险,根本无法挡住鲜卑人的入侵,必须要翻越阴山,把鲜卑人打到千里之外的大漠里去,这就象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远击匈奴人两千余里一样,只有把他们打得远遁千里不敢靠近边塞,才能保证北地、朔方一带的戍边屯田。
灾民的连续涌入已经把北疆逼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而洛阳危机四伏的局势更让李弘别无选择,他除了北上征伐,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北疆的危机了。打仗,只有继续打仗才能暂时缓解北疆的困境。
在汉军猛烈的攻势面前,胡族联军抵挡了两个月后终于彻底败亡,但汉军这种强悍的攻击势头却让鲜卑人惊惶失措。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在损失了豪帅拓跋帷和一万铁骑后,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他迫不及待的向鲜卑大王魁头俯首称臣了,骞曼也被他送回了弹汗山。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没有了实力,也就损失了和鲜卑诸部大人平起平坐的资格。近期内,他的北部鲜卑即使没有遭到汉人的攻击,也要被魁头和诸部大人瓜分了。
鲜卑大王魁头也同样感觉到了远方那头豹子的杀气,他急忙派人邀请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到弹汗山议事。四方一致决定只要汉人攻进大草原,四方将联合出兵。鲜卑人的斥候随即遍布两千里的边塞和大汉国的边郡,日夜监视汉军的动向。
李弘决定北上征伐之后,随即开始冒雨调动大军南下,想以此来迷惑和欺骗鲜卑人。
他命令徐荣率部向西进入北地、朔方郡,命令阎柔率部向东进入代郡、上谷郡,命令麴义颜良屯兵五原,自己带着几乎一半军队急速南下,给鲜卑人造成兵力分散,无意北上的假象。等到七月草原雨季结束,李弘将率军北上深入大漠攻击鲜卑国。
听完李弘的远征策略,鲜于辅、张燕、赵岐和左彦四人都觉得李弘发疯了。
“洛阳局势不稳,大军如何能远征大漠?”赵岐震骇之余,瞠目结舌地问道。
“我率军南下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稳定洛阳的局势。”李弘笑道,“现在洛阳动荡不安的根源是什么?一**阉而已,只要杀了奸阉,大将军主掌朝堂,洛阳还乱什么乱?”
“朝廷能保证大军的粮饷军械吗?”张燕皱眉问道。
“先帝在世之日,我曾定在八月远征大漠,而朝廷也给北疆大军预备了足够的粮饷军械。”李弘说道,“洛阳稳了,一切就象先帝在世时候一样,我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朝廷该怎么给我提供粮饷还是怎么给我提供粮饷,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朝廷突然中断粮草辎重的供应……”左彦心惊胆战地说道。
“这我早有防备。”李弘说道,“我们已经提前囤积了三个月的粮草,另外,河东、晋阳还有大军留守。说句实话,如果我们这十几万大军尽数丧命于大漠,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对京畿所造成的危害,恐怕要远远大于我李弘对京畿的威胁吧?我相信大将军、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不会把整个北疆的命运和大汉社稷当儿戏。”
李弘站起来,拿着马鞭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鲜于辅和张燕说道,“羽行兄、飞燕兄,你们立即就近在灾民中征募十万屯田新兵进驻河东屯田,我带着黑豹义从营和从河东赶来的十万屯田兵先到安邑去。”
“大人不回家一趟?”赵岐问道。
“没时间了,我要马上见到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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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屯田兵高举着玉石、杨凤、文丑、梁百武等大将的战旗,在李弘的带领下,急速进驻临汾大营。
赶来迎接的张白骑吃惊地问李弘道:“大人,你怎么把这十万屯田兵又带回来了?”
李弘笑道:“他们现在是北疆大军的主力,已经不是屯田兵了。过几天,鲜于将军会给你送来十万屯田新兵。”
张白骑疑惑地问道:“那玉大人和杨大人的大军不到河东了?”
“他们马上就要原路返回五原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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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宋典赶到临汾大营宣旨。
李弘二话不说,命令庞德把宋典拖出去砍了,把血淋淋的头颅用锦盒装了,然后叫中黄骑带回洛阳。
这时李玮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不由惊喜地叫道:“大人,陛下拜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大人已位同三公了。”
李弘连看都不看,挥手说道:“命令大军,明日直逼安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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