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记》
作者:血色珊瑚虫
第二十三章西域百年计
十月初六,是龟兹王子白河愁到达长安的第五天,也是他面圣的日子。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
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齐备,天才麻麻亮。为示朝廷对此事的郑重,丞相李玮亲自来到下榻处,对河愁说了些慰劳的话,陪着他一起骑马,以国宾之礼开道,往未央宫走去。一路之上,许多长安百姓民已经早早起身,在街边摆起各种食摊叫卖,在晨起的薄雾中开始了一天的营生。白河愁看着听着,感到十分新鲜,心中想着:“毕竟是天朝上国的都城!百姓如此勤勉,一片兴旺景象,却不知我龟兹百姓将来能否得此安乐?”他想到龟兹国内情形,心中一紧,向李玮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
“丞相大人,对于我等西域诸邦之事,圣意究竟如何?”
李玮微微一笑,答道:“皇上今日召见王子,正是要问一问王子对西域之事有何高见。”
“丞相位高权重,皇上倚信甚深,不知公意如何?”
“王子,你知道皇上英明天纵,许多事宸衷独断……”
“公系重臣,常伴天子左右,万望能解河愁之惑。”
“我意抚为上。”
“这就好了!河愁代西域百姓谢过丞相。”白河愁高兴地说。
“不过如今贵霜贼势甚锐,作战仍是首要。”
白河愁正色道:“只要大汉能善待我西域之民,我等皆愿为大汉效死,共抗贵霜。”
“呵呵,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等王子见过皇上之后,我们再仔细商议。”
白河愁心中激荡:“看来皇上果然是圣德之主!”是他在马上对李玮一礼,道:“
“白河愁愿肝脑涂地,以报皇上圣恩!”
李玮没有做声,心中对这个蕃邦王子十分欣赏。他觉得白河愁这个人虽然秉性很强,但为人忠厚,识时务,心思缜密,是个可造之才。
他们在未央宫东门之外下了马,步入皇城。有汉一代,丞相府建在未央宫的东边,为着保密,非三公九卿或丞相掾吏,无召不得入内,所以李玮不能把白河愁请到府内去坐,到鸿胪寺休息虽然方便,过了东门复道和宗正府就是,但内侍出来宣诏进宫陛见又太远,所以李玮就陪他坐在冷清的前殿朝房中(今天不是常朝的日子)闲谈,等候着宦官传旨。
大约过了一顿饭时候,从里边走出来一位内侍,传丞相与龟兹王子速到承明殿见驾,两人便急忙整了整衣冠,随着宦官进宫。当他们从前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走到承明殿外时,皇帝刘朔已经坐在榻上等候。御榻背后有宦官执着伞、扇,两旁站立着许多内侍宫女。两尊一人高的黄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细烟,满殿里飘着异香,殿外肃立着两行金甲的羽林卫,手里的仪仗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金光。李玮先行入殿,白河愁在见驾前就向大鸿胪和太常府里的掾吏仔细学习了礼仪,这时熟练地行了常朝礼,手捧象牙朝笏,低着头跪在门外用汉白玉铺的地上,等候问话。听见内侍传旨叫他迸殿,他赶快起来,躬着腰从左边登上台阶,走进殿中后,重新行礼,更不敢抬起头来。
虽然已经亲政这些年来,接见胡酋并不算少,但刘朔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西域的王族。他内心中很希望能使自己决定的西域国策,从这一位人望颇隆的西域王子身上得到支持。有片刻工夫,刘朔没有说话,却把白河愁通身上下打量一眼。这位出身显赫、精通武艺、又熟悉各种文化的龟兹王子给他的第一印象特别好:白河愁今年才十九岁,与天子相仿,一张俊脸面皮白皙,高鼻深目,下颏有点尖,显得清瘦,依汉礼束了发加冠,配着大汉的儒生服,完全像一个儒生,不像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胡族武将。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棱角分明的脸型,宽阔的前额,却带着沉着而刚毅的神气。把低着头跪在面前的白河愁打量过后,天子开口说:
“王师西进,卿举国接应,立有大功,如今又不辞辛苦,千里觐见,忠勤可嘉。朕心甚为喜慰。”
说到这里,刘朔就叫宦官拿出金钱、玉琥、宝剑、冕服,赐给白河愁。河愁谢恩后,刘朔便直入主题:“如今西域初平,百废待兴,以卿看来,将来西域之事,应该如何决策?”
河愁道:“启奏陛下,臣化外之民,粗陋不堪,不敢轻言国事,惟愿陛下善待我西域百姓。”
“卿多虑了。此战之后,西域将不再是大汉藩属,在朕的手中,他将成为大汉一州,永世为大汉所有。”刘朔有些动情,站起身来道,“西域的万民,从此就是大汉的子民,朕自然会一视同仁,轻徭薄赋,绝无偏颇。”
“陛下爱民如子,乃西域数十万生灵之福。然西域之地虽大,水源稀少,土地薄弱,可耕不多,远不如中原沃土,民多游牧,所出仅勉强温饱,恐不能多增田赋,对大汉岂非无用之地?”
李玮在一旁笑道:“无农不足,无工不利,无商不富。西域交通东西,与极西诸国贸易可得大利,即使其地所出不足,也可以商赋利国利民。王子勿虑,此事早在筹备之中。”
“既陛下早有定计,臣再无所求。臣常自感鄙陋,心慕王化,恳请陛下准臣入太学求学。”
“卿过谦了,西域之事,将来朕还多有依仗爱卿处。”天子又好生宽慰了白河愁几句后,用平和的声调说:“爱卿一路东来鞍马劳顿,今日且休息去吧。至于入太学之事,就由丞相辛苦一趟。爱卿在长安一应用度,暂按县侯例,着少府办理。”
白河愁便不再说什么,叩头辞出。他刚走到门外,一个宦官出来,说皇上在金华殿上赐他酒饭,他就随着宦官往东走去。天子赐酒饭照例是个形式,菜只有白煮的猪牛羊鱼肉四品,不能认真吃,每品只能动动筷子,尝一口;酒也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但是在当时这件事被认为是天子的特别恩宠,也是作为外臣难得的光荣。白河愁通晓汉礼,此时感动得噙着热泪,向北叩头,山呼万岁。
龟兹,他乾城。
他乾城的攻防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形势对于大汉来说,已经越来越有利。
十月初的西域,渐渐进入深秋,从天山上吹来的阵阵寒冷北风使大地变的无边萧瑟,而在城外贵霜大军的军需,也越日渐困难——他乾城四周已经没有粮草可以收集,而来自后方疏勒城的补给随,近日也渐渐不通畅起来。贵霜主帅基菩纳达深知,大军在入冬前,要么破城,要么就必须撤回疏勒休整,否则就有在冬天全军覆没的危险。他下定了决心做最后一搏,在十月初的几天内对他乾城展开了新一轮的疯狂攻势。与前几次多用步兵不同,贵霜在这次攻势中夹杂了大量游牧部落的轻骑兵,用骑射对城头进行压制,终于成功将汉骑引出城外接战。待大汉铁骑如利刃般切开贵霜骑兵,呼啸冲向贵霜的主将本阵时,基菩纳达乘机使用了他手中的底牌——曾经横扫天竺的战象部队。
这些出自身毒(今印度)的战象,皆是受到人类驯养两代以上,自出生起就经过严格的训练,洗涤野性,成年后如同战马一般驯服。战象身高两丈开外,重如山岳,要害部位皆包裹战甲,背上驮一个小屋似的平台,配有一名长枪手,一名弓箭手和一名象奴(战象作战时蒙住双眼,全由象奴驾驭)。作战之时,除了由背上的两名战士辅助作战外,在象奴的操纵下,战象本身的冲击和踩踏才是最可怕的武器,普通的骑兵和步兵压根不能抵挡,寻常的武器也无法刺破战象坚韧的皮肤。这种可怕的武器乃是天竺本地的特产,在孔雀王朝末年的内战时,就有不少诸侯使用。大月氏人所建立的贵霜帝国统一北身毒后,将这一兵种不断改进,多次在与西方安息人的战斗中使用,曾在野战中极大的杀伤了安息人引以为傲的骑兵部队。虽然拥有如此出众的战力,但战象部队消耗巨大、速度缓慢、适应能力低下的缺点,使其根本无法大量配置,此次贵霜九万大军进行东征,也只有百头战象而已。
虽然对战象的出现早有心理准备,马超的西凉铁骑仍是在一个照面就吃了亏。在冲破了贵霜的骑兵后,原本静静地匍匐在贵霜步兵方阵后的战象忽然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汉军压来。镇西军前锋的骑士们收不住脚,不断的撞上如城墙般的战象,或被战象长长的鼻子卷起扔出,一时间伤亡惨重。前锋大将马岱人马合一,狠狠的一枪撞上战象,震得虎口发麻,枪头却只入了寸余,压根不见鲜血,心中巨震,听到背后亲兵高喊“将军小心!”只见战象背上的一名象兵从上方一枪刺来。马岱忙侧身避过,夹住长枪一用力,拖拽下来。西凉骑兵后续部队的弓箭如暴雨一般落在了战象身上,但战象正面装备的铁甲和涂了泥的皮肤对弓箭拥有很高的防御力,这一轮的打击也只能稍微阻碍一下他们的前进脚步。
“好厉害的畜生!”主将马超见状,忙对身边的亲兵喊道:“快吹角集结,不要硬冲敌阵。”
“呜~呜呜”巨大的号角声响彻战场,西凉骑兵停止了进势,纷纷向马超的本队聚拢。马岱见了马超,狠狠地将头盔甩在地上道:“大哥,这畜生邪了门了,竟然刀枪不入,这可怎么好?”
法正看着远处不断逼近的象阵,沉声道:“好在此物移动缓慢,若我铁骑奔跑起来,想来是追不上。”
“我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失了上千手足,难道就这样灰溜溜跑回城么?”马岱不满地嚷道,“不行,我带上亲兵跟这群畜生拼了,哪怕战死不能丢了西凉健儿的脸!”
“放肆!住嘴!”马超瞪了弟弟一眼,回头对法正道,“孝直的意思是,我军利用铁骑的速度,绕开眼前这群畜生,直接穿插敌阵吧?”
“将军英明,正是如此!”
西凉骑兵应变极快,不待战象冲到近前,便分为几股远远的跑开,对着其余的贵霜军展开攻势。战象在一击得手后,竟然再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不断地往返援护着贵霜军诸阵。但汉骑对每一阵的打击都没有深入作战,只是用骑射使贵霜军不断失血,一层层消磨着敌人的防御。贵霜军士卒除了精锐的长枪队外,防护都不甚严密,在汉军的箭雨下,伤亡不断加剧,士气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群敌人,实在太狡猾了!”看着糜烂的战局,基菩纳达的心中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贵霜人在长期的争霸战争中无往不利的战术,长枪阵、掘城、投石车、战象,在这个对手面前竟然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对方不但军力强盛,而且每每快速识破自己的策略。以往只听说过大汉这个东方王朝如何的富饶、广阔,没想到竟然还如此善战,难道这真的是贵霜无法对付的敌人吗?
“大人,战象已经要筋疲力尽了!我们还是退吧!”
左右亲兵焦急的声音打断了贵霜主帅的思考,是啊,该退了,也许今年注定是无法打下龟兹啦,不过我军已经占据了疏勒,拥有了东进的门户,报回国内时,再夸大一下战果,打点一下近臣,想来吾皇那边,也该交待的过去。待来年开春后,从国内再调集一些人马,准备更加充分后,胜负还不一定呢。基菩纳达这样说服着自己,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挥挥手道:“退。”
这一退,便宣告了整场他乾城战役的结束,也使贵霜大军走上了一条充满血色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