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枣树吐出了黄色的嫩芽,像小鸡嘴上的黄冠。我的“无赖”每天晚上婴儿哭一样嚎叫,妈妈说它在嚎春。肉和尚院子里的那些花一样一样开放了,树也一株一株发芽了,走近他的院子,能闻到各种植物清新而又朴实的香气。肉和尚做了一把躺椅,半上午天气晴朗的时候,他把老婆背上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椅子背后轻轻摇晃。那个女人更加消瘦了,躺在椅子上像一个小孩子,笼罩在她脸上树叶的影子越来越大,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小,好像要缩回婴儿阶段。
狗小、白龙和我经常躲在肉和尚家门后,悄悄看肉和尚摇那把椅子。他常常边摇边发出轻轻的歌声,比他念经的时候好听多了。摇着摇着女人睡着了,肉和尚呆呆地看着她,有时叹口气,轻轻的,仿佛怕地上的蚂蚁听见。有一次他摘了一朵雪白的梨花,轻轻地插她头上,端详了几下,把白花取下,又摘了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和摘下的白花比较了半天,把石榴花插上去。他那庄严肃穆的神态,让我们觉得好美。
那天,我们三个跑到野地里,金黄的野菊花、蓬松着身子的蒲公英、紫色的打碗碗花、脖子老长的鸡冠花,我们见到什么采什么,一人采了一大把轻轻地放肉和尚院子门口。做这些的时候,我们充满了神圣感,我们想象着肉和尚的老婆戴上五颜六色的花冠,肉和尚开心的样子。
整个春天,我们迷上了采花。每天一有时间,就跑到野外去采花。其他孩子们挖青蒿卖钱,采桑叶养蚕,我们不去。我们谁要是发现一株奇特的花,都像发现宝藏一样欣喜半天。我们每天把大把的鲜花放肉和尚门口,我们还学会了一个成语,借花献佛。这个时候,我们慢慢觉得肉和尚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我们采花就是献佛。我们学会了念阿弥陀佛,每次一念阿弥陀佛就像地下共产党员念接头暗号一样激动。
暑假的时候,我和狗小、白龙说:“咱们一起到赵杲观捉松鼠去吧。”他们两个一听非常兴奋。我们三个一起去找肉和尚,让他带我们去。肉和尚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说:“我一去就是半月二十天,山上忙,没时间照顾你们,你们家里同意去吗?”我们三个犯了难,一起用脚搓着地,觉得家里肯定不同意我们一走这么长时间。白龙忽然眉头一扬说:“我们只去两三天,捉到松鼠就回来。”我问:“路上是不是就得走两三天?”肉和尚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你们可以和家里商量一下,回的时候我可以找个居士带你们回来。”我们一听高兴了。狗小说:“我家里有个圈鸡的笼子,我明天把它带上。”白龙说:“我们把攒的零花钱都带上,庙会上一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我补充了一句,“一定有许多好玩的没有见过的东西,咱们还可以练武。”
我和妈妈说要跟上肉和尚去赵杲观。妈妈不同意,说:“太远了。”我继续求妈妈,说:“狗小、白龙也一起去,只去两三天,我太想要一只松鼠了。”妈妈被我磨的没办法了,说:“看你爸爸同意不同意?”我说:“只要你同意他就同意。”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一说,他说不行。我用哀求的眼光望着妈妈。妈妈说:“要不让他去吧,他也十岁了,再说还有几个小孩一起去。”爸爸无奈地笑笑,说:“你就这样惯他。”我知道爸爸同意了,马上跑到屋子里收拾东西。妈妈跟进来,给了我一元钱,说:“跟上肉和尚要听话。”我说:“妈妈放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见自己抓到了一只毛色棕黄相间的小松鼠。我给它起名字叫“松子”。我把它养熟了,它像朋友一样和我形影不离,经常躲到我的口袋里,我一吹口哨它就探出头,爬上我的肩膀,我喊“去”,它就顺着我的眼神给我叼来橡皮或铅笔。它和“无赖”也成为好朋友,两只小动物一起吃瓜子,它的腮帮子鼓鼓的,一看就是个贪心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