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你们或许能抓到她吧。”秦逸风躺在宿舍的床上,静静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迷离,心情极度低落。
他尝到了彻底失败的苦涩,凶手就在眼前,然而,自己无能为力。他憎恨自己的退缩,他甚至想,自己如果迎着子弹冲上去,就算是死,也比现在强得多。只是当时,他没有这个勇气,他被人类求生的本能所左右着,只能不断避让,眼睁睁地看着岛田绿子逃走。
“你别傻了,那是枪,是子弹,换作我也不敢冲上去。”今天回来的路上,何雨诗依然保持着她那种特有的冷漠神情,但说出的话却无疑带着安慰的意思。
可偏偏正是这种前所未有的安慰,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回到警局之后,他没有与警员们说任何话,径直找到史正天。
对于秦逸风的单独行动,史正天显然有些恼火,但却并没有发作。
“你还是不太相信我,是吗?”史正天问。
秦逸风摇了摇头,说:“事发突然,我不希望惊动警察,您一直呆在警局里,只要你行动,风一鸣他们必然会跟上来,那位岛田绿子原本就是CIA探员,如果人太多,必然会路出马脚,引起怀疑;再者,在那种情况下,如果这群警察里有人想要发起暗算,我们几乎没有能力去防备。”
秦逸风说的不无道理,史正天也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但神情极为凝重。
“以后,有什么情况必须先告诉我。”史正天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毕竟,何雨诗也并非就能完全信任,不是吗?”
秦逸风默默点了点头。
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依旧是疲惫,无非遏制的疲惫,如陷入泥潭,似坠入深渊,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往下沉。
手机铃响了,是一条短信。
“你在宿舍里吗?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凌笑。
秦逸风似乎是一个这样的人:他试图为别人着想,也想尽办法的让身边的朋友们好过一些。但每当遇到难处,却又总是我行我素,根本无法顾及他人。或许,人本就应该先用办法量保护好自己,才能分出那微末的精力去照料别人的感受;又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
这次行动,自始至终,秦逸风都没有告知过凌笑半点情报,更没有让她知道自己前去舍身犯险。凌笑因为手臂的枪伤,行动不便,也根本不可能像原来那样跟随他了。
可秦逸风又何尝不知道,凌笑不顾伤痛执意出院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放心他,想要陪在他身边。
“对不起……”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是一个混蛋。
他回拨了电话。
“喂,你终于肯接电话了。”那一头,对方如释重负般的声音,让他心中阵阵酸楚。
“我,对不起,我一直在调查案件……你又受了伤,所以,我不好意思打扰你。”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是一种别样的失望:“好吧,我知道,你还是这样,根本改不了。”
“凌笑……”
“不管怎么样,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凌笑说,“也对,我受伤了,就不用给你添麻烦了……”
“不,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秦逸风说。
凌笑淡淡地笑了笑,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了,累了记得休息……危险的事,三思而后行……好吗?”
“我明白。”
“那我先挂断了哦!”凌笑说。
“等等!”秦逸风忽然制止。
凌笑的声音有些诧异:“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秦逸风说:“凌笑,我……是不是很差劲……”
“差劲?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不懂关心别人,不懂顾及别人的感受,自顾自的逞强,却还要把自己伪装的镇定自若……什么顾问,什么案件调查,通通,这一切,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好!”秦逸风激动起来,竟有些语无伦次,“就算罪犯在我面前,我也没有能力去制服她,我只能一味的退让,一味的躲闪……”
“你别着急。”凌笑急忙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逸风依然仰躺在床上,他静静望着洁净而不含一丝杂色的天花板,却在那苍白的颜色中看到了无数破碎变幻的影像。
是太累了吗,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幻觉。
他看到一个孩子,一直在哭泣的孩子……他看到高大男人的背影,他看到黑洞洞的枪口。
血,血在不断蔓延……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静静望着他,静静地笑,笑地很腼腆,甚至略带几分忧郁。欧阳乐,为什么会是她。
血,血在不断蔓延……
他看见被利刃切开的手腕,他看到被汽车碾压的尸体。
血,依然在不断蔓延……
他看到穆子璇在自己眼前倒下,太阳穴上,是永远都不能愈合的伤口,伤口中渗出鲜红的液体。
血……
秦逸风的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到底,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偏偏要承载这些令人恐惧的画面?
他看见一只手,一只惨白的手,从高大的红木衣柜中伸了出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挣扎,血,鲜红的血开始从衣柜里滴落,滴落四散,像绽放的凄艳玫瑰,但喷薄的却不是馨香,而是阵阵腥臭。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听到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问他,“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觉得那衣柜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衣柜里伸出的那只手也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耷拉下来。
死亡,这便是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装满了这种残忍的死亡?!
“逸风,说话啊!逸风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秦逸风久未开口,电话那头的凌笑觉察出事情不对,焦急地大声呼唤起来。
秦逸风如梦初醒,一时有些张口结舌:“啊……不……我……我……”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他的心情又渐渐开始平静下来。
“逸风,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逸风苦笑:“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不行,你快说!”凌笑命令道,“你明明有话对我说的!”
秦逸风一时有些为难,又是片刻的沉默,终于还是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我,今天见到凶手了。”
“什么?真的?是谁?”
“如我们调查到的一模一样,她是一名CIA探员,”秦逸风叹了口气,“那位‘黑衣男子’……你还记得吧,在欧阳乐、沈玲菲、柯德山庄的几件案子中都出现过的那个人,实际上由于调查的需要与我一直暗中合作着。而这次凶杀正是针对那名男子实施的,所以我们将计就计,决定以他为诱饵抓捕凶手,这件事,只有我、黑衣男子和何雨诗三个人知道……由于担心警察介入,连史正天也没有参与。”
“嗯……”凌笑显然有些不满,却只是静静听着。
“原本,或许何雨诗和那个男人可以抓获她,可是,由于我的存在,由于我的懦弱,使得他们分心,导致那凶手最终还是逃走了。”秦逸风说,“我只是觉得,我很没用,当凶手向我开枪的时候,我只能后退躲闪,根本不敢靠前一步。”
“她,她想你开枪?!你有没有受伤?!”
凌笑关心的,似乎与秦逸风并不一样。
“没有,我没事,她或许只是示威,或许只是故意分散何雨诗他们的注意力,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我的拖累,案件才措施了最好的侦破机会……凌笑,我很蠢,不是吗?明明没有那种能力,却要逞强,却要去做这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最后只会越办越糟。”
“为了这件事,你一直在自责吗?”凌笑问。
“我……”
“那名黑衣男子呢?他怪罪你了吗?威胁你了吗?”凌笑又问。
秦逸风说:“没有。”
“何雨诗呢?她责怪你了吗?威胁你了吗?”
“没有,她甚至安慰我说:即便是她,也不敢顶着子弹前进。”
凌笑似乎淡淡笑了笑,说:“她总算说了句好话。”
“你……你是说……”
“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她,可是,她说的话,难道不对吗?有谁的身体能挡得住子弹?像我这样,被一枪打飞,然后只能躺在床上输血输液,这样好吗?”凌笑说。
秦逸风只能沉默不语。
凌笑继续说:“好吧,再想想,逸风,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为什么非要去与那位凶手见面。”
“当时,我觉得那是我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如果错过了,我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秦逸风说,“或许我真的太冲动,考虑太不周全了。”
“没错,这的确是你最接近真相的一次,这或许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你才一定要去。你打定主意要调查关于你父亲的案件,所以这件事你必须去做,对不对?”凌笑说,“既然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而你又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又为什么要去自责?如果你真的迎着她的子弹冲上去,死在她枪下,你以为你就没有后悔?没有遗憾了?你甚至还没有见过你父亲一面,甚至还不太了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秦逸风一时被镇住了。凌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理性,那种女孩少有的理性。但这也仅仅只是暂时——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在奉劝别人的时候,总能成为不可多得的“哲学家”,以旁观者的姿态将一切看得无比通透,可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刻,就变得刚愎自用,陷入自己编织的迷障无法自拔。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许多心理医生都的疾病都比病人还要更严重的道理。
“那,我该继续下去吗?”秦逸风说,“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反对我的冲动、我的鲁莽、我的不计后果,为什么现在要这么说?你在鼓励我,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为什么要骂你,那天我就告诉你,一切我早已相通了……或许真是一瞬间的彻悟吧。”凌笑说,“这件事,已经是你生命中必须经历的一部分,完成它,调查清楚真相,就是你的原则,作为你的朋友,我本来就该支持,不是吗?这条路还没有走完,我如果一直阻挠,只会给你徒增压力,这样对不但对你没有丝毫帮助,甚至还会害了你……我可不想当这个罪人。呵呵。”
凌笑的语气,尽量轻松自然,但显然还是有些勉强。
时至今日,谁的心里都不太好受,大家就像涸辙之鲋,唯有相濡以沫,才能勉强生存——才能使自己的精神不完全崩溃。
“谢谢你……”秦逸风真诚地说,他心中,一时的确释然了许多,虽然那种种可怕的印象仍未散去,但他却开始明白,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坦然。
这是一条未完的路,前面的一切被浓雾所遮挡,能看见的,唯有迷茫与混沌。
但他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尾声
案件,仍然在调查中,因此史正天依然能占据滨海市公安局办公室的一席之地。
秦逸风坐在他的对面,翻看着记录本。
“你还在思考什么?”史正天问,“案件的凶手已经确定了,这件事也已经移交给国安局处理,或许我们该想想本职工作了。”
秦逸风说:“史前辈,不是依然在协助国安的调查吗?案件仍然存在着疑点,我也不得不跟着操心,仅此而已。”
“你是指……”史正天似乎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没错,贺国良的死,依然无法确认就是岛田绿子所为。”秦逸风说,“按道理来说,岛田绿子与我通过电话,还用狙击凌笑来威胁过我,她应该对我有所了解。可是,我见到她的那天,却有一种感觉……她虽然判断出我是谁,却看似根本没有见过我,更谈不上了解……”
“是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秦逸风的神情,依然困惑。
他想起了那天黑衣男子对他说的一句话:贺国良被杀的前一天还与我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他调查到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可惜,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
重要的情报。
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