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却不依了,“那便取了你店里最好的女式衣裳给了她吧。”
玉真大惊,拍掉重莲的手,“这怎么行!”修道之人若非还俗,岂能随便穿俗家人的衣裳!
那店家似乎还有犹豫,重莲长眉一挑,凤目中漾出点点寒光来,“还不去么?”
那店家赶紧躬身退到后间去找去。玉真便急了,“阿九,你别乱来!”
重莲狭长的目光睨着她,却忽地讨好地笑开,垂了头在她耳畔,“你伸手摸摸你后背上,两个肩胛骨中间的部位。”
玉真不明所以,只得伸手去摸。一摸之下便是大惊——那里竟然有一大片的衣裳都破开,满手摸着的竟然都是皮肤!
玉真囧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重莲便笑,狭长的眸子里是讨好,却也有得色,“所以,就算这店里暂时没有道袍可卖,玉真你也必须要换一身衣裳了。先穿穿俗家女子的衣裳吧,天尊都不会怪罪于你。”
玉真的心思却全都集中在后背这片破了的衣裳上,“可是这个,这个是怎么回事?”
她终究是修道之人啊,竟然自己背上会有这么大一片衣裳被划破都不知道!如果有人想要取她的性命,岂不是她此时早已没命了!
玉真蓦地抬头望重莲。重莲这个家伙做事儿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了,他极有可能会因为想要她穿新衣裳而故意划破她背后的衣裳的!这一路行来,他跟她的距离最近,她也对他最没防范,所以最有这个可能,不是么?
重莲的长眸却隐隐滑过一丝阴翳,“是那茶肆里。看戏时,你我不是背靠着那板壁而立?想来该是那板壁之上有铁钉,你又因为太过专注台子上的蜀戏,所以没留心后背也是有的。”
切,真的有这么凑巧么?为什么他的衣裳就是完好无损?玉真本想出言反击他两句,顺便问问是不是他故意弄的——却,被他狭长眸子里的阴翳给定住。
他不是在笑谑,他的眸光里有她第一次看到、却也看不懂的谨慎和严肃。
她的笑言便也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只能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去穿了店家拿出来的俗家衣裳。
只是,今晚的重莲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只是因为一件衣裳,便要严肃成那个样子么?
玉真穿好了衣裳,忍不住回眸透过更衣间的门脸缝隙向外望去。门外早已是倾天倾地的夜色,店堂里倒是被灯烛照得宛如白昼。恰有一丝夜风从门外盘旋而入,扯动了店堂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里,从玉真的角度看出去,只觉得重莲狭长的眸子斜斜挑起,无数流光从那眸子里飞掠而过,每一抹都是寒凉。饶是玉真,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今夜的重莲,诡异重重。
也许是因了刚刚那一眼的寒凉,玉真忽地想要在更衣间里多磨蹭些时间再出来,便拎过了自己的绀衣道袍过来看,背后果是一条凛然的大口子——却根本不似重莲所说的那种被铁钉刮破的样子,反而是一种……该怎么形容,像是一只利爪抓来撕扯而开的那种不规则的形状,裂口之间尚且牵连的布丝像是蛛网一样披荡开,让这个口子看着一如蛛网乱绪一般惹人心烦。
门外,重莲与那店家交谈的声音丝丝传了进来:
“店家,此地近来有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重莲的嗓音一贯地优雅又带着些慵懒。
那店家客气地回答,“倒没有什么离奇的事,不过是些生老病死的传闻权充做街谈巷议的谈资罢了。不过却又多数是人们杜撰附会来的,信不得。”
重莲笑,状似无意地问,“我们今天在东街的茶肆听戏,那家的生意倒是红火。”
那店家被挑起了兴致,“咳,就算再红火又有什么用呢,那当家的已是不中用了。听说当年也是个跑江湖扬名立万的,很是积攒了些银子,便携了家小来阆州安静度日。开了间茶肆本也不为赚钱,只是想多个地方会会朋友、聊天喝喝茶的。谁知道茶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可是那当家的身子骨却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倒也日日还都坐在台下听戏,不过却事实上只剩下一把枯骨罢了。”
玉真听着心下便是一凛。脑海里仿佛影影绰绰晃过这样一个人影。
当时茶肆里人多,又是光线幽暗着,她自己是个修道的女冠便更不该东张西望。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就在台下第一排的角落里,紧贴着另一边的板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月白的长衫,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遥遥地望去果然像一把——枯骨……
重莲在帘外轻轻一笑,“倒是听说他当年身边有个艳丽的小妾,据说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
历来风月都是人们最爱的谈资。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概莫能外。那店家既听得重莲提起那茶肆老板美艳的小妾,自是被戳到了痒处,忙不迭将心中所知尽数道了出来。
“这位客官可说对了,那小妾的来头可是不小,据说曾经是江南有名的青楼——簪花楼里的花魁。被茶肆这位老板高价赎了身,带到这阆州来。更难得的是,这小妾倒也从此洗尽铅华呈素姿,安安心心地宜室宜家了。”
“只是不知,这位小妾如今可还在茶肆老板的身边?”
“唉,早就不在了。红颜薄命,那小妾随着他们一家来到阆州之后,不足一载便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