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脚步又再折了回来,越圣雪听着自己的心跳,眼睛一顺不顺地睨着旓玲珑耀眼的金眸,“那我该如何偿还?”
“现在可不能告诉你,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
鬼魅的笑,精瘦的身影慢慢俯下,一记轻轻的吻落在了越圣雪的面颊之上,白洁的肌肤瞬间通红,在回过神来之前他已消失在了眼前……
纤细的手指抚上发烫的面颊,越圣雪心口的跳动仍在扑通扑通,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黑暗中有人走了过来,脚步停在她的身后——
天……蛮?
阴冷的气息、强烈的压迫感无一不怔得越圣雪屏住了呼吸,“娘娘……雪妃娘娘……”
女子的声音?
一道温柔娴静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越圣雪蓦然送了口气,旋过身去,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脸上还是弥散开了诧异的表情。
她是个年约三四十的女子,容颜秀丽,一身素色的衣衫,面相陌生,不似是奴婢,绝非妃子,所以她是……
“我是慕容傲雪的师傅——穷无花。”
穷无花睨出越圣雪眼中的疑惑,自报家门道,越圣雪微微一怔,有礼地微微躬身:“无花师傅。”
嘴巴是怎么了,自然而然的就那么唤了?
虽然听过慕容傲雪有个师傅,但她的师傅不是正云游四海,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宫中?
越圣雪正半知不解的时候,一只温柔的手伸了过来轻扶住她的手臂,“娘娘无须多礼,若是娘娘不介意就唤我‘无花婆婆’吧。”说着,穷无花浅然一笑,那笑容蓦然教越圣雪想起远在他方的母妃林氏。
“无花婆婆……”
小嘴又一次不由自主的顺从。
心儿起了激荡的涟漪波动,越圣雪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就如在和母妃说话时的自己。
她知道为何自己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就是觉得眼前女子的声音好温柔仿佛一贴安神剂,莫名教她放下警惕和戒心。
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的声音——
寻思着,越圣雪就这么想起来方才她醒来前恍恍惚惚听到的就是帝天蛮和她的对话!
“陛下答应无花婆婆放了慕容傲雪,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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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陛下宅心仁厚没有追究雪儿的过错。”
“雪儿……?”
越圣雪惊诧地低低复述着这个熟悉的称谓,只觉穷无花方才说到“雪儿”二字时,她的心口就像被火烧一样,既感到炙热的温暖又感到狂烈的烧心。
“娘娘的乳名也叫‘雪儿’,是不是?”
穷无花试探地问,可那殷切的眼神就像早已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是的。”
越圣雪答道,乌眸浮起好奇的眸光上下环视着穷无花,这张秀丽的面容越看就越觉得是不是还曾在哪儿见过……她?
“对不起,雪妃娘娘,请原谅傲雪的不懂事,她想要的并不是伤害你……”
为什么突然向她道歉?
越圣雪赶忙扶起忽地跪地的穷无花,她是长辈,她受不起如此大礼。
“她只是不懂……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总是用错的方式表达自己真正想要的……都怪我教子无方!”
穷无花没有起身,自责的态度教越圣雪于心不忍,她只好蹲下身来,跪坐在穷无花的跟前安抚道:“婆婆……无花婆婆,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怪罪过慕容傲雪,何况她并没有真的伤害到我,既是是真的受了伤,我也不会怪她。”
穷无花静静地听着,怔怔地凝着越圣雪的眼,这双和慕容傲雪一样惊艳鸣人的眼清澈如水,一望见底——世间怎会有人单纯至此……
似乎再丑恶的事也能在这双眼中得到再一次的洗礼。
“如果雪儿能像你一般坦白自己的心,也许她就不会那么痛苦,总是做着伤害了别人,更折磨自己的事。”
又是那声“雪儿”,越圣雪的心口再度浮起那股诡异的感觉——
穷无花唤慕容傲雪名字时的口吻带着宠溺,无尽的……让人羡慕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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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父王对她太残忍,她的心中有恨有怨都是人之常情。”
“可我却希望她能忘却仇恨,可她却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记忆,她天赋异禀,若不是因为那场火,她的人生会不同。”
穷无花无心的言语对越圣雪来说就像一种责怪,令她想起帝天蛮说是父王将自己和她搞错了。
是她抢夺了原本属于慕容傲雪的一切,因为她才是那个真正的降世灾星……
“是不是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会受到伤害……”
越圣雪伤感的喃喃自语,穷无花凝着她,清澈的双眼跟着浮起伤痛,“雪儿……你有了身孕,千万不可胡思乱想。”
“哎?!”
一怔,越圣雪抬起垂低的眼眸看着穷无花,她唤了她“雪儿”?她还知道她有了身孕?
“娘娘,来,快起身,你刚动了胎气,这样跪着会伤着身。”
穷无花将越圣雪扶了起身,似是无意地错开与她交汇的双眸,她唤她为“娘娘”就像刚才从没唤过她“雪儿”。
“无花婆婆,刚才为我止血,救了我的人是你?”
越圣雪心里止不住又丝失落划过,恍然大悟自己动了胎气并非只是晕厥那么简单,穷无花莞尔一笑,“娘娘,这个孩子很坚强,一定要平安的诞下他呀。”
说时,穷无花温柔的手儿抚上越圣雪的小腹,那慈爱的笑容又教越圣雪想起母妃,如果母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会露出如此慈爱的笑容吗?
应该不会……
“蛮越开战是迟早的事……”
帝天蛮的话倏然乍现耳边,一旦蛮越两国开战,她和孩子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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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的心好似菩萨慈悲,可你总是为别人而活,每一日每一夜都活在矛盾之中,这样下去,总有一****会迷失了自己的心,走向不归途。”
穷无花握着越圣雪的手儿语重心长道。
她的眼神、她的话……仿佛她与她认识了好久,只要她的一个表情,她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越圣雪的心似是被什么情愫波动着,她万分诧异地睨着穷无花,总觉得她好神秘,哪怕只是一个笑容也能让人莫名喜欢上她,毫无戒备得和她道出任何话。
可她们分明就只是初次见面……
“每个人都有喜怒哀愁的权利,不论是谁都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埋怨、可以宣泄……不要让自己傻傻地背负所有躲在角落里隐忍一切,如果那个人是你所爱,他应该包容一切。”
穷无花说着,话外有音,她仿佛读懂了她内心的苦闷,在鼓励她宣泄出内心的不满——
不能再和她说下去了,越圣雪忽然心生警觉,砰咚砰咚,自己的心墙仿佛因此一点点的崩塌,她不能再和她踏入更深的谈话中了。
“无花婆婆,天色已晚,我该回养心殿了。”
越圣雪脱开穷无花的手,从她的身边快步走过,可她的声音却没有就此陷入沉默之中——
“娘娘!我看见‘那个人’和你,七世无缘——”
那个人?
越圣雪心一紧,脚步一怔,只觉穷无花方才定是听到了她和旓玲珑的对话,还看到了他亲吻了她。
只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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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的跳动惶惶不安,越圣雪很是后悔不该和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她脚步匆忙的跑出天竺殿,却在不远处一头撞上了一堵人墙。
“呃嗯。”
额头撞得有点痛,越圣雪轻柔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倾倒,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立刻绕过她的腰后将她稳稳地扣入怀中。
“为何如此慌张?”
这声音……
“天……天蛮?”
越圣雪面贴那结实的胸口,怎么会是他?只闻其声她就知道自己撞上了最不该撞上的人。
“娘娘!!雪妃娘娘!!”
“娘娘!!雪妃娘娘!!”
就在此时,越圣雪听见忽远忽近一道又一道的叫喊声,仿佛那****碰巧去了玥静苑时如出一辙,一定是养心殿的奴婢们发现她不见了,又再四处找她了……
“为什么不回答,刚才是跑去哪儿了?”
等不到回答,帝天蛮强势地扣起越圣雪的下巴,今夜他的耐心是相当的少——
他不过摔门而出才离开那么一小会儿,她就立马跟着不见人影,她是存心故意带着有孕之身玩失踪来威胁他吗?!
越圣雪静静地睨着帝天蛮的眼,他眼中的愤怒比起扬长而去时有增无减,还多了让人难以承受的责怪。
既是有“坦白一切”的心也她不敢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因为她的坦白一定换不回她要的结果!
“你那么生气的摔门而出,我追了出去,但是小腹好痛,跑出养心殿时已经不见你的踪影,所以我才会摸瞎着到处找你……”
“你是在拿我的孩子开玩笑吗?为什么要追我?为了求我放过晋楚仁吗?!”
怒火再一次冲天爆发——
帝天蛮猛地摆正越圣雪的身子,大手握着她的一双胳臂,眼神不自觉地滑向她的小腹,本该大力的力道却因此不得收敛着,生怕会伤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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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想要道歉,是我词不达意,让你勃然大怒——纵然楚仁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可他的确炸毁了天弩寺伤了万千百姓,陛下应该降罪于他,雪儿不该对此有任何异议。”
越圣雪双眸直直地对着帝天蛮,丝毫不晃动的眼神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她这是突然转了性?!
方才还在为了晋楚仁被他处死而歇斯底里的哀求,就因为他怒然的摔门而出,所以顿然醒悟自己那样哀求是大错特错?
帝天蛮狐疑地扫视着越圣雪,她不善谎言,他要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是——
掩饰得是那么完美无缺……
越圣雪,莫不是是我太小瞧了你,或许你的心真的纯净如水,你的人善良如佛,但我不会忘记你的聪颖夺人,你曾内心不服却假装逆来顺受、你曾伤愈却假装右肩并没有复原,我怎么可以忘记曾经的你是那样狡猾过——
只要你想耍心机的话,又怎会学不会掩人耳目?!
帝天蛮倏然松开了双手,即使她的神情无懈可击,但他依旧能看透她的心,他看到她的心绝不会再一瞬之间将深爱十年的男人就此忘记。
“那现在你想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可以回养心殿了。”
轻轻推开越圣雪,帝天蛮则朝着另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就这么又离她而去?
寂静的夜色下越圣雪只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心里泛起绞痛着心的酸楚,定下的双腿竟然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追上帝天蛮一把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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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蛮,你是要去哪儿?”
哀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帝天蛮硬着心肠没有回过头看她,阴霾的鹰眸冷寒微嗔:“你不是说我喜欢赫连玥吗?所以我不是应该去她那儿?”
去玥儿姐姐那儿?!
——
“娘娘!我看见‘那个人’和你,七世无缘——”
耳边顿然冒出穷无花的那句话,重重地撞击着越圣雪的心,难道她所说的“看见”是看见了属于她的将来?!
越圣雪拽着帝天蛮的手怎么都放不开了:“不要离开我!!天蛮,你答应过不会再离开我和孩子的。你说不许我将你让给别的女人,所以怎么可以自食其言?”
哭吟潺潺,帝天蛮实在料想不及,被越圣雪说得顿然没了底气——
该死的!
为什么她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说出这种无意识的话,搅乱着男人的心,错以为她是爱着他才会因为吃醋而这么说,可到头都是谎言、谎言!
只是可笑的是,他却因此放不开……
“你是在嫉妒吗?”
“也许是……”
嗬?!
自己为何这么回答?
越圣雪说罢自己愣是一惊,嘴巴就像不受控制一般的脱口而出,帝天蛮却终是回过身来,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天蛮……”
她娇嗔地轻唤,他没有答,她便埋首于他的脖颈之上,任由他抱着走向了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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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傍晚,玥静苑
越圣雪一如往常的来找赫连玥品茶谈天,她们坐在亭间下着棋,她看着棋盘,心思却总是游移——
“你总是为别人而活,每一日每一夜都活在矛盾之中,这样下去,总有一****会迷失了自己的心,走向不归途。”
“我看见‘那个人’和你,七世无缘——”
穷无花的话总是盘旋在越圣雪的耳边,整整两日下来她想要忘记却总是会记起,甚至一想起就会做出奇怪的事——
特别是和帝天蛮有关,她变得相当敏感,只要早上不见人儿她就会担心他是去了别的妃子那儿,而夜幕降临她就会窝在他的怀抱里,紧紧揽着他的腰,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曾听母妃说过,女子一旦有了孩子,不管爱与不爱,心都会全然拴在那个男人身上,莫不是自己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如果真的是,那她不就更忘不了穷无花说的那些话。
要说原来她入住天竺殿竟然是帝天蛮的意思,而留她在宫中就是为了每一日来养心殿为她诊脉看看腹中胎儿的情况。
可每一次看到她的脸,每一次不巧与她四目相视,她想要忘记她说的那些话就会变得难上加难,所以今日她故意一大早就来了玥静苑避开她,一坐就是一整个午后。
哎……
她该怎么办才好?
越圣雪悄然一声喟叹,赫连玥察觉到了些许异端,轻轻拍了下她托腮的手儿,“雪儿,该你下了。”
“啊,知道了……”
越圣雪回过神来,眼神却仍旧有点涣散,她看着棋盘没有拿起任何一颗棋子就又岔了神。
“雪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赫连玥问着,越圣雪尴尬地浮起一丝浅笑,“没什么?”
“是不是因为晋楚仁明日就要处以极刑?”
赫连玥小心翼翼地问,要说这事儿这几天可以传遍了整座蛮宫上上下下,听说还已经发榜下去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因此连着两夜雀跃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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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圣雪仍是摇了摇头,其实这的确也是让她这几天心情不好的理由之一,因为她一点都没有听到旓玲珑的消息,从那夜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眼看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他到底打算用什么法子救出楚仁殿下。
一旦楚仁殿下被送去天牢,游街示众,那全城的百姓拥堵下,他以一敌众怎么可能还救得出人?!
“也罢,当真不是就好,你要记得自己有了身孕,不该让心情郁塞。”
赫连玥说着站起了身,正巧一阵风儿吹过,她的衣衫悄然从越圣雪的面颊滑过,“好香……玥儿姐姐,这衣衫的味道好香……”
越圣雪深深吸了口气,手儿拉着那衣衫又再眷恋地闻了一下,只觉那香味莫名教心情大好。
赫连玥也笑了起来,捋起衣袖道:“是啊!我也觉得衣服好香,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