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站在地牢的门外,手中提着膳盒,看着依偎在姬宫湦怀中睡去的褒姒,姬宫湦正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面颊,手挽着她的青丝,满眼都是舍不得的情绪。秀秀的手一抖,几乎将手中的膳盒打翻在地,好在被人接住了,秀秀猛地一慌转脸却看见是念儿,念儿接住了这个膳盒,看了看地牢之中,拉着秀秀的衣袖从这屋子里退了出去。
念儿看起来并不开心,悻悻的样子打不起精神来。
“王子怎么会在这里?”秀秀问道。
“你每日来给娘送糕点,我都跟着的,”念儿看着秀秀说道,“就在门外偷偷看娘一眼,然后就走了,今日看你迟迟不进去,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走过来瞧瞧……”他说着眨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念儿刚刚过了三岁的生日,这一年的生日同去年一样,褒姒没能陪着他过。
未来多少个时日,褒姒都无法再应承当日对郑夫人的承诺,在念儿的身边好生照顾了。
“娘还能活多久?”念儿拉着秀秀的衣袂哭喊着问道。
“不知道,”秀秀的鼻子通红,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只怕是没有几日了,否则大王也不会来陪着她的,他说他会去看她的,他果然没有食言。秀秀笑了,心中有点高兴,也有点难过……这会儿心里的情绪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念儿走在秀秀的身边,不说话,踢踏着自己的步子,耷拉着脑袋,“赢开说,郑将军得了胜仗?”
“是!”秀秀说道。
“赢开说,郑将军得了胜仗,定会杀了郑伯的!”念儿又问道。
“是!”秀秀也不瞒念儿,她觉得给这个孩子说个谎有点太累了,也许是从小就生在这后宫之中,也许是褒姒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他很懂得察言观色、很懂得谨言慎行,这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这真是太残忍了。
“赢开说,郑伯为掘突哥哥求了门亲事?”念儿又问道。
“是,”秀秀点了点头,“齐伯家的女儿,娘娘钦点的婚事。”
“你高兴吗?”念儿问秀秀,秀秀点点头,“高兴,郑家总算是能有门喜事了。”
“高兴就好,”念儿也点点头,“掘突能做司马吗?赢开说,他能的。”
“或许吧?”秀秀说道。
“掘突做了司马,掌管天下的士兵,是不是郑伯就不必死了?”念儿问道。
“是!”秀秀又答道。
“就没什么办法能叫娘不要去死的吗?”念儿看着秀秀问道,“怎么他们都有办法活下去,惟独娘没有呢?”
“这……”秀秀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太难为她了,她也想问问,为什么就偏偏褒姒没个法子活下去呢?就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了吗?
……
十日后,掘突和百里成一行押送着褒家上下数十口的性命前往镐京城中,这事儿弄得大张旗鼓,整个镐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早的郑伯友同赵叔带就起码前往了城外等着今日抵达的一行人,看着这身影由远而近,掘突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赶紧打马朝前奔走了一段,翻身下马,“爹?”
“回来了?”郑伯友问道。
“爹怎么会来……”掘突的问题问了一半,不必再问下去了,褒姒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郑伯友怎么可能还留在郑国?话已出口,他也硬生生的调转了方向,问了句,“娘娘这些天还好吧?”
“还好!”郑伯友点了点头。
“大王呢?”掘突又问道。
“还在地牢之中,谁劝也不出来,”郑伯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赵叔带,赵叔带上前一步说道,“先将犯人押送到地牢之中吧,我去和大王汇报这件事情,看看怎么处理!郑将军发回了信函,褒家不正法,郑国的大军就在晋北不出师,如今……大王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二叔已经到了晋北了?”掘突明知故问道。
郑伯友点了点头。
“可是……胜了?”掘突又问道。
郑伯友照旧是点点头,“大王下令趁胜追击,你二叔……止步不前,一定要将褒家就地正法!”
“我真是不懂,”掘突皱着眉头,“到底二叔和褒后有什么深仇大怨?”
郑伯友和赵叔带面面相觑,此事只怕也怪不了郑启之了,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只怕此事也怪不得你二叔,”郑伯友开口说道,“褒洪德和犬戎的通信被人在军中发现,他调兵前往晋北支援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褫夺秦军,让犬戎取道秦岭进犯我大周的疆域!你二叔也是发现了此事之后,决定不铲除褒家,不再多行一步!”
“什么?”掘突惊讶的问道,此刻百里成已经骑马行至了近前,从马上翻身而下,“此事娘娘不是早已知道吗?”
“什么?”掘突和郑伯友一起看着百里成问道。
“此事娘娘早就知道了,所以褒洪德要调用我这一路兵马的时候,娘娘明面上答应了他,私底下却叫我誓死守住秦岭!”百里成看着掘突和郑伯友说道,“娘娘早就知道褒大夫会……”他话说道一半,觉得有些不对,摇了摇头,“所以娘娘早就知道自己这一行必死了?”
郑伯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只怕是了!”
“真是不懂这个褒珦!”掘突嗔怒的看了一眼远处还在囚车里的褒珦,“褒后心地善良,只是因为嫁入了王廷被人误会做妖妃,他就能狠下心肠断了往来,如今大王求他,他也不肯在临死之前向褒后说句软化,而那个褒洪德……”他说着冷哼了一声,“真想……”说着就从手中的剑鞘中将剑抽了出来,发出了“噌”的一声响,他咬了咬下唇,郑伯友用手挡住了掘突抽出的剑,手上带了些力气的,又将这柄剑打了回去,“不要妄自揣度!”
“是!”掘突应声道,又看了一眼褒珦,他的囚车离这里已经很近了,只怕是他们说的什么、谈的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头高高的昂起,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将那颗头低下去。
赵叔带看着褒珦有些尴尬,这个人这一生就来过两次镐京城,第一次是坐牢、第二次还是坐牢,他走到了褒珦的面前,作揖说道,“妹夫!”
“哼……”褒珦冷冰冰的哼了一声,“你几时当我将妹夫看了?”
这话问的赵叔带面色有些难看,“我也只是身不由己,为了江山社稷、出此下策?”
“言下之意,可是我挡了江山社稷?”褒珦问出口“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如此能力,这社稷我想挡就挡了?我褒珦这一生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你们要我死便死,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娘娘为了江山,付出的太多了!”赵叔带说道。
“那是谁的江山?”褒珦问道,“我的江山吗?她是王的女人,身在后宫之首,为一国之后,她为江山……付出的再多,也是她的命!”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头还是看着天,天色湛蓝、大朵大朵的云彩在天空漂浮,褒珦的身体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不屈的雕像,掘突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拉了一把赵叔带,“赵上卿,不必再同他废口舌了,我已经劝说了一路,始终不肯低下头和娘娘说句软话!”
“我褒珦这一生几时向人低头过?”褒珦冷哼了一声,“我在这镐京城坐了三年的牢,一句怨言不曾有过,一次求饶也未曾说过,今日死便死,何必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自己养出的儿子没带好,我认了!”
“自己养出的儿子没带好,你认了?自己养出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吃了这么多的苦,您看在眼里就浑然不放在心上?”掘突看着褒珦问道,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手里还攥着那柄剑几次想要拔剑而出,却都硬生生的忍着。
“哼……我可没有那福气!”褒珦又别过头去,不再看着掘突,掘突心中真的不知道都到了此时此刻,褒珦究竟还在执拗什么?赵叔带摇了摇头,这老伙计的脾气,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当日对待褒姒的母亲就是他错了,这一生却偏偏不肯承认,便是再爱、再痛、几次也只会在夜深人静只是站在窗口眺望想起那个为自己守着冷宅的女人。
“押回地牢,听凭大王处置!”赵叔带淡淡的说道,转过身朝着郑伯友这一行人走来,“我先去地牢之中请示大王吧?”
郑伯友点了点头,“只怕要辜负大王的一番美意了!”
“唉……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赵叔带惨淡的笑了笑,“以后他们的帐在黄泉路上再清算吧?我等外人,便不插手了。”
“只好如此了!”郑伯友点了点头,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今日的镐京城门厅紧闭,家家户户的一片萧索凄凉的氛围,人人都知道褒珦入京后,褒姒一家就要被处决了,此时此刻,曾经受到过褒姒照拂的人心里都不好受,以这样的方式来缅怀这个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