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带看着掘突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之后就忽然意识到掘突扔下了大军独自前往镐京城中,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晋北发生了什么事情?”
掘突点了点头,“所以今日前来便是面见大王的,此事只怕是不敢耽搁!”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是中气不足了,这一路奔波来,此刻就是提着一股劲儿等着见姬宫湦呢,所以赵叔带只得点点头,不敢再问太多了,和着掘突的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东宫的方向赶去的。
姬宫湦从侍卫的口中得知了掘突前来,心中一惊,面色煞白。
褒姒闻言也是同样的不安,手中拨弄的琴弦蓦地就断了一根,伤到了她的手指,她只是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敢做声。姬宫湦瞥了一眼褒姒,“没事儿吧?”
褒姒摇了摇头,“会是什么事儿?”
“搬救兵!”姬宫湦说道,想不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日了,他曾经存在过侥幸的心理,希望文朔与褒洪德此行能赢,可是眼下看来这希望真的是太过渺茫了,前路漫漫、阻滞太多,除却北狄本身的军事实力和文朔、褒洪德的经验缺乏之外,最重要的还有自己人的无端掣肘和褒洪德的急功近利。
褒姒摇了摇头,不想相信这个事实,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也由不得不信了,她的心跳蓦地就“突突”跳了起来,似乎此生从未如此的紧张过,待到掘突随着赵叔带进来,向姬宫湦参拜之时,褒姒整个人都是一惊,猛地转向了掘突,脸色难看的很,手心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心卡在了喉咙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姬宫湦的面色一成不变,声音也还是很稳、很浑厚,“能活着回来就好,先前士兵来报,说你战死沙场,寡人与娘娘着实为你担忧了一阵!”
“劳烦大王记挂,草民一条贱命不足为虑!”掘突说完将面前的长袍甩到了一边,然后“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看着姬宫湦说道,“请大王支援晋北,否则只怕是文将军与褒大夫所带的兵马都要尽数……”他说着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将这话说出来,“就要尽数战死沙场了,而且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姬宫湦一拍桌子就站起身来,用冰冷的腔调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了余下的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若是大王不派援军,只怕是文将军与褒大夫所带兵马都要战死沙场了!”掘突忽然仰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撞上了姬宫湦的目光,“末将离开之时,北狄士兵已经开始毁城,原阳与新城都并非北狄所有,毁之也不会心疼,如今文将军与褒大夫所带的兵马尽数被困在了城内,眼看着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褒姒有些动容,眼泪溢满了眼眶,这场面可以想象,简直太过残忍了,她捂着自己的嘴低下头去,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想叫人看见这失态的一面。姬宫湦猛地跌坐在了自己的座椅上,“怎么会如此的?”
“文将军与褒大夫下令夺城之后,进展顺利,本已成功的夺回了原阳城,褒大夫却……下令屠城!”掘突虽然很难启齿,看着褒姒觉得深表愧疚,为不能阻拦褒洪德这一疯狂的行为而感到十分的内疚,“因此……激怒了北狄的将士,他们弃新城不顾,用柴禾围住了原阳城,浇上火油,放火焚烧,末将离开之时,或是燎原,只怕是……”
“只怕是他们已经被活活烧死?”姬宫湦问道。
掘突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不会的,文将军一定还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姬宫湦大喝一声说道,“为何他们抱着城一起死,你却回来了?”
“大王,”褒姒忽然站起身挽住了姬宫湦的胳膊,轻轻的拍着他的胳膊,企图帮他将胸口中憋闷的这口气理顺了,“大王?此事听掘突慢慢说。”
“大王若是再不派兵支援,只怕是晋北的那一干人等都逃不过被烧死的命运,还请大王派兵增援!在下擅离职守之罪,请大王来日再治!”
“请大王派兵增援!”赵叔带也同掘突一样跪下来说道。
姬宫湦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浑身战栗,一旦派兵增援就意味着要承认褒洪德战败,那就意味着褒姒就要被受压监牢等待褒洪德被押送回京,审讯过后一并处死。这是姬宫湦最不想见到的结局,他觉得眼前一黑,满是绝望,他最想留住的人如今却变得最难以留住了,他当日曾经梦见自己亲手杀死了褒姒,如今这场面却成了真。
褒姒松开了姬宫湦的胳膊,知道这个决定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提着自己的长裙匆匆的迈步走下了台阶,朝着掘突与赵叔带的方向走去,然后跪在了地上,深深的、长长的磕了一个头,“请大王增派援军!”
“褒姒?”姬宫湦问道。
“文将军必定有办法躲过这一劫,掘突能够将这个消息传来已经是为晋北的士兵争取了最大的活路,大王若是优柔寡断下不了决断,这几万人的性命就得了结在那个火场了!”褒姒看着姬宫湦说道,眼神十分的璀璨,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动人,却为何是在这样难过的时刻?
姬宫湦又摇了摇头,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目光死死的盯住了跪在地上的掘突问道,“寡人若是给你一百乘的兵马,你可能突围?”
“不行!”掘突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答道。
“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姬宫湦大喝一声的问道,掘突却只能俯首,“末将无能,请大王治罪!”
“晋伯呢?”姬宫湦问道,“他的援军哪里去了?”
“大王,”赵叔带急切的说道,“眼下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救那几万兵马才是正事!晋北一代乃常年干旱的地方,若是祈求天降大雨,只怕是难上加难!若是大王再不派兵,城中的士兵便是能躲过这场大火,也得被活活困死!”
姬宫湦眉头深皱的摇了摇头。
“大王,”褒姒看着姬宫湦说道,“你该知道眼下郑将军已经带走了郑国的一行兵马,下令请郑将军支援晋北之战,请郑伯全力支持吧!”
“褒姒!”姬宫湦又吼了一声。
“请大王下令!”褒姒、赵叔带与掘突三人一并说道,每个人的心都被紧紧的攫住,因为谁也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姬宫湦闭上眼,手攥成拳,这是最后的一条路,他不走这条路就别无去处了,眼下唯有这一条出路,他不能拿整座江山换褒姒的一条命,不是值或者不值,而是中原九州几千年的尊严也不会答应此事。
他若换了,褒姒就必定被斥责为妖妃,被戳着脊梁、被骂着祸水,被要求着他一定要将她处死,他几乎看得见,他和褒姒就像是两头困兽被堵在了墙角里,来势汹汹的猎人们将他们围住,转身是墙、前方则是数不尽的敌人,他们惶恐不安,手足无措。
在等待姬宫湦下令的这段时间里,褒姒就好像经历了几百年那么长,她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尊不会动的雕像,这是她能为他的江山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她觉得她已经尽力了,此生过的如此这般,就已经很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活才能更完美一些,命运的那本书似乎在她一出生就注定了全部的剧情,她温婉的笑了,笑得很美。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因为他的眼中已经只剩下这一片黑暗了,压抑的他说不出话来。
“赵上卿!”姬宫湦在良久之后,终于吐出了这三个字,“传寡人的令,请郑将军前往晋北支援,郑伯……全力相助,调用郑国军力,一站到底!寡人要北狄,血债血偿!”他转身看着赵叔带,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字字都在滴血。
“下官遵命!”赵叔带说道,站起身转身离开了东宫的大殿,不肯再看一眼褒姒,觉得于心不忍,她与姬宫湦之间只怕是只有几日的相守了,她满眼含泪,却是十分欣慰的。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被人掣肘,从此以后,他便可以安心于他的江山了,若是日后九泉相见,她希望他能告诉她,那些后来她不曾经历的事情,那些后来她没能看见的辉煌。
“谢大王!”掘突也长长的松了口气,吐出这句话就已经昏了过去,连日来的劳累叫他耗尽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分力气,褒姒骇了一跳,看着倒在地上的掘突立刻站起身叫东宫的悉人们出门去请医官前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扰了姬宫湦的沉思,他转而看着掘突,匆匆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看来是连日奔波引发了自己的旧伤,”姬宫湦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说道。
“先将掘突安置好,听听医官怎么说的?”褒姒问道,准备起身。
姬宫湦却忽然拉住了褒姒,眼神深邃的盯着她,“掘突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去处理,寡人想要你陪着寡人。”
“大王,”褒姒动容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坚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