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姬宫湦的不朝、不政,冷眼旁观整个时局和诸侯们的动向,请虢石父进献各地的美人,耽溺声色之中、等待着一个厚积而薄发的时机。直到褒姒入宫的那年,他已经登基三年,申侯辞官、太宰宫的上卿为他所杀、齐国水患难治、秦国犬戎之危,那正是最合适的契机。
姬宫湦自三年前,南征北战,在诸侯中制衡、威慑,如今才有了齐国的尊崇、郑国的和睦、秦国的俯首,如今尚有几国未平,却也不远了。晋国的称臣只是一个早晚,宋国一向相安无事,至于南面的楚国……东夷已平、犬戎即退、北狄受挫,迟早有一日要轮到楚国被动。
他要等的时机已到,条件却仍旧不能成熟,镐京城内兵马不足,镐京城外水草不富,这一件一件的事情都是压在姬宫湦心头的一个一个重担,比起晋北的那场荒唐的战事,这些才是真正的筹码。眼下褒姒问起,姬宫湦也只能苦笑一声,将酒水一饮而下,辛辣刺激的感觉顺着那条食道灼烧着自己的胸膛,“先王虽然能够登基,可是始终被诸侯牵制,名为天子君主,实则为诸侯执政,顺应他们则为明君、不能顺应则为荒诞暴君,寡人上位三年,每日每夜,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妄动,如今有三国臣服,寡人才敢想扩充兵马、降赋税一事。”
“臣妾敬大王这一杯,”褒姒举起手中的簋,看着姬宫湦说道,每每设宴款待、音乐结束后、人群离开后,大殿之中最为寂寞,这屋子里一片空旷、一片寂静,唯有褒姒的声音如同泉水撞击着青石,发出悦耳的声响,姬宫湦转过头轻笑了一声,端起自己手中的鼎与褒姒微微一碰,一饮而尽。
褒姒挽住姬宫湦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身侧,“会过去的。”
“但愿北狄之事,褒洪德能平,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姬宫湦抿了抿唇,拍了拍褒姒的手,然后勉强自己站起身来,他喝的太多走路都有些趔趄了,褒姒紧随其后将姬宫湦扶稳了,朝着寝宫的方向走了去,她轻声回应,“北狄之事,必定能平,此番驱逐,数年内不会再受夷狄之困,大王只要顾着内忧便是了,如今四海之内只余晋国一家未平,料他也掀不起大风大浪,他日自可倾中原之力对付楚国,大王不必心忧。”
姬宫湦点了点头,“你若是个男儿,必是治国良将。”
“大王可是希望臣妾是个男儿?”褒姒反问道。
姬宫湦转过身,一手将褒姒的腰肢揽住,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另一只手抚在了她的衣袂之上,解开了她领口的扣子,然后才摇了摇头问了声,“怎么可能?”
……
东宫的筵席散过之后,群臣纷纷朝着宫外走去,虢石父走在最后,与祭公并行,二人正聊着近几日囤积的奇货,有人给祭公送了一支古琴,此事叫虢石父颇为好奇,约定了改日去府上看看。祭公的儿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恰巧虢石父的女儿在闺中迟迟未家,这也算是一门好亲事,两人正相谈甚欢,有人低着头匆匆的走了过来,拦住了二人的去处。
虢石父定睛一看,便知对方是楚夫人的手下,咳嗽了一声对祭公说道,“司徒先行,老夫还有些事情尚待处理。”
“是!”祭公应声道,“改日再与上卿闲聊。”
“明日退朝去你府上一聚便是,何必改日?”虢石父“哈哈”大笑道,祭公也应声笑了出来,“好说,明日我便吩咐家丁备些酒肉!”
虢石父微微颔首,目送着祭公离开才转而看着眼前的悉人问道,“可是楚夫人叫你来请我的?”
“正是,还请虢上卿移步,前往酉阳宫中一叙。”悉人点了点头。
虢石父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里思忖着此番百里成入京,怕是人人的目光都定在他身上呢,楚夫人必定也不例外,所要知道的无非就是百里成入京的原因,他跟着面前的悉人朝着酉阳宫中走去,踏上了一级级的台阶,迈步进入了这大殿之中,楚夫人一袭明快的鹅黄色长裙及地,头发轻挽、朱红的簪子在发髻间摇摆,她转过身抿唇微笑,涂了口脂的唇异常明亮,略施粉黛衬得楚夫人今晚的容颜格外好看。
“参见楚夫人!”虢石父毕恭毕敬的说道,面色泛红是酒后微醺的样子,楚夫人带着笑意一步步的朝着虢石父走来,身上的香味让人沉迷,她的声音清润,口齿含香,“虢上卿不必多礼,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泥于礼数。”
楚夫人往前进一步,虢上卿就往后退一步,“老臣惶恐,不知楚夫人召见所为何事?”
“东宫的筵席可是已经结束?”楚夫人问道,微微皱眉,为虢石父的反应略感到一丝的懊恼,她的美人计频频在宫中失去效用,这些个臣子各个对她敬而远之、望而却步,楚夫人觉得此事令她十分懊恼。
“已经结束了!”虢石父说道。
“大王可是宴请百里成将军?”楚夫人问道。
“百里将军昨日入京,今日上朝,如今秦候在东宫之中,东宫设宴也是理所当然的!”虢石父答道,这话令楚夫人颇为懊恼,“我没问你为何在东宫设宴!”
“是!”虢石父毕恭毕敬的答道。
“筵席上说了些什么?”楚夫人问道。
“什么都没说!”虢石父说道,这叫楚夫人的眉头微皱,看着虢石父半晌发出了一声质疑,“哦?什么都没说?”
“褒后娘娘请司徒前来奏乐,整场筵席不曾停过,唯有几位大臣推杯换盏,大王与娘娘只顾着看舞姬献舞,时而交头接耳低吟两句,下官实在不知有何事值得和楚夫人说的!”虢石父答道,楚夫人的面色微微一变,最听不得的就是褒姒与姬宫湦的恩爱场面,“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必说了!召百里成入京所为何事?可是要叫百里成前往晋北与北狄开战?”
“这……”虢石父咳嗽了两声,不愿回答。
楚夫人咽了口唾沫,将怀中美玉拿出,朝前走了两步,将美玉递到了虢石父的手中,“上卿大人不妨帮臣妾看看这玉可是块好玉?”
虢石父将手中白玉执起,逆光观察,白玉通身洁白无瑕,光泽通透,“是块好玉!”他“啧啧”了两声,看着手中碧玉,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将白玉再递还给楚夫人的时候,紧紧攥着,根本舍不得放手,楚夫人象征性的拿了拿,便松了手,“前些日子有人送来的,我也不懂这些有的没的,到我手中倒是有些浪费了,不妨转赠上卿大人可好?”
“这礼物未免太过贵重,在下可不敢拿!”虢石父说道。
“那……”楚夫人想了想,“便借虢上卿把玩一二日可好?”
“楚夫人既然如此说来,微臣也就不必弗了楚夫人美意了,”虢石父带着老奸巨猾的笑意,上下将楚夫人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过身去似作艰难的摸样思忖片刻又转过身来,“百里成将军此番入京是为了见秦候一面而已。”
“只此而已?”秦夫人尖声问道。
“是!”虢石父点了点头,将美玉揣在了怀中,做出准备告辞的样子。楚夫人吃了个闷亏,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转过身子挡在了准备出门的虢石父面前,“那么百里将军带的那一行驻扎在城外的人呢?”
“将军出行在外,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一路随行的人马?”虢石父好笑的问道。
“褒洪德入京之时,曾经请求大王让百里成携带这一路兵马前往北狄助战,何以眼下毫无动静?大王可是要食言?”楚夫人问道。
“食言自然不会,只是百里成将军就走不了了!”虢石父摇了摇头,笑得讳深莫测。
“为何?”楚夫人问道。
虢石父压低了嗓音,靠近了楚夫人一步,“只怕秦国要和犬戎开战了!”
“开战?”楚夫人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就凭此刻秦国的兵力?”
“不错!”虢石父点了点头。
“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楚夫人问道。
“楚夫人何以会这么想?”虢石父不解的问道,看着楚夫人的样子倒也显得真诚,楚夫人搞不清楚虢石父到底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只得实话说道,“眼下秦国的兵力如此薄弱,若是只靠秦国一家,百里成必定不能挡住犬戎的全力进攻,这秦国不就会沦为犬戎之地?”
“别人若是领兵御敌,倒是有这个可能,百里将军嘛……”虢石父笑了笑,摇摇头,“只怕是难……”
“他有这个能耐?”楚夫人问道。
“在犬戎之中,百里将军的名号令他们闻风丧胆,他是不是有这个能耐,这一仗打完不就能见分晓了?”虢石父说道,楚夫人咬了咬下唇,“眼下晋北可有赢的希望?”
“楚夫人是要听实话还是要听假话?”虢石父看着楚夫人问道。
“这自然是要听实话了,我要听假话何用?”楚夫人瞪了一眼虢石父,虢石父却意味深长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听了假话不就等于是听了实话吗?褒洪德这一仗……赢不了!若是有百里助阵,倒是不难,可是眼下秦国的形势危急,大王不会让百里将军前往助阵的。”
“那……大王打算怎么办?”楚夫人问道,他绝不相信大王会眼睁睁的看着褒洪德兵败、然后看着褒姒因此而死,原本只是隔岸观火的楚夫人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居于局外、冷眼旁观了,她甚至比局中人还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