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院北门,赵叔带一早就已经在这里等待郑伯友的出现了,见他青色的身影慢慢的自远而至,赵叔带敛了敛自己的表情,目光盯在郑伯友的身上,直至他走进,他才作揖说道,“郑伯!”
“赵上卿?”郑伯友觉得有些奇怪。
“知道郑伯是今日辞行,大王一早就吩咐了老臣来这里等候您,”赵叔带说道,“大王如今在华辰殿处理公务,还劳烦郑伯随老夫去一趟华辰殿。”他走在前面向郑伯友做出了请的手势,待郑伯走了两步,二人并排同行。
“为何大王会在华辰殿处理公务?”郑伯友问道,对此事感到一丝的不解。
“这理由只怕不需要问老夫,郑伯也应该心里清楚吧?”赵叔带答话道,郑伯友看了看赵叔带,声音压得十分低沉,“赵上卿此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是因为娘娘,还能是因为何事?”赵叔带反问道。
“大王果真是要迎娶楚夫人和齐姬二人?”郑伯友问道,赵叔带点了点头,此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来姬宫湦忙于此事连去显德殿去的也少了,褒姒吩咐东宫的人将原先申后住的地方打扫出来,总归是要搬去的,不能一直住在大王的显德殿中。而姬宫湦则因为楚夫人的入宫一事,在华辰殿与酉阳宫二宫之间周旋,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再想想他日齐姬入宫,这日后的路未免太长了些,做了这大王就除非到死,否则决不能松懈片刻。
“是!”赵叔带应声道。
“为何?”郑伯友不解的问道,“大王为何要这么做?她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就等不来一次他的全心相待吗?”
“你也为娘娘付出了那么多?娘娘可曾全心待你?”赵叔带问道,冷笑一声,“此事最不讲究的就是付出和回报的对等,大王如今既然不在显德殿,郑伯若是一人去显德殿也多有不便,去华辰殿与大王辞行就是了。”
郑伯友的手攥在了一起,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叔带,大王是后悔了吗?他说过他不在意,可是现在他是又在意了起来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叫他带她走?哦……对了,郑伯友忽然想起来,是她不愿意和他走,不是他不放手。这个想法涌上心头,难免叫人觉得无法面对,他惨淡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郑伯,”赵叔带拍了拍郑伯友的肩膀,“与娘娘之间,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清白一事对别的女人重要与否老臣不知,但是对娘娘……”
“我知道了!”郑伯友又重复了一遍,疲惫不堪,待到踏入华辰殿中,蔡妃正在帮姬宫湦研磨,他拿着笔在竹简上批复着近几日的公文,看见郑伯友随着赵叔带踏入了宫中,挥了挥手,示意蔡妃可以下去了,蔡妃点点头,从大殿中退下,郑伯友与赵叔带上前一步行礼拜谒,“参见大王。”
“郑伯何日离京啊?”姬宫湦发问道,还低头继续撰写着什么。
郑伯友应道,“明日便走。”
“一路小心,”姬宫湦嘱咐道,“既然祭天大典你不愿参加,寡人也就不勉强了,你当日带娘娘出宫,保住了娘娘的性命,娘娘本该设宴答谢,但是如今事务加身,娘娘又忙于处理后宫的事务,疏忽了。”
“无碍。”郑伯友答道,“这是为人臣子者应尽的义务。”
“郑伯不愧是我大周的诸侯,若是人人能像你一样,天下就太平的多了!”姬宫湦终于抬起头看着郑伯友说道,“寡人将你的随行军还你了,文朔就要再用一用了,日后若是他能做朝中司马,也是你郑伯的功劳,寡人想郑伯应该不会不借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郑伯友答道。
“本来说是要为你践行的,你提前返国,只怕也是思念家中妻儿之心益甚,寡人也就不留你了!原本打算要设宴显德殿,可是娘娘说她身体不适,如此一来也只好等改日再聚了!他日可以带着廿七来一趟京城嘛!娘娘与廿七姐妹情深,也是有些日子不见了。”他笑着和郑伯友说的这番话,可是这番话郑伯友听着可并不轻松,大王不计较的是娘娘,不是他郑伯友,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知道姬宫湦到底想做什么?
姬宫湦丝毫不提自己要去郑国的事情,只是简单的嘱咐了这些,赐了郑伯友一口方尊,内部篆刻了他救娘娘的功德,然后便请赵叔带送他离开了。这段对话,看似和赵叔带无碍,他听来也是心惊胆寒,大王这番对话的意思,看来是要郑伯友和郑启之之间各凭本事了。如此说来,郑启之为大王出生入死,他都能因为看见了郑伯友的远见而对郑启之狠下杀手,赵叔带不得不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尤其是他发现虢石父比自己知道的要多得多,可见他在姬宫湦的这场棋局中本来就不是什么非要存在不可的棋子。
“大王就没有别的事情交代了?”郑伯友看着姬宫湦问道,姬宫湦也在看着他,不解的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寡人没有考虑周详的?”
“王子伯服呢?”郑伯友问道。
“对了,”说起这件事情,姬宫湦猛地想起什么,转向了赵叔带,“赵上卿,找个时间公布念儿的名字吧?”
“是,大王!”赵叔带应声道,如今宜臼远在申国,被废只是时间的事情了,伯服的名字也就没有必须继续隐瞒了,姬宫湦想要让伯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了,只怕是还需要在他年幼的时候就端正他嫡子的地位。
看着姬宫湦有意岔开话题,郑伯友也是个识趣儿的人,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了,只是向姬宫湦告了别,就从华辰殿中退了出来,大步走在前面;而赵叔带奉命送郑伯友出宫,跟随者他的脚步走在后面。郑伯友猛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看见了原先挡在华辰殿前面的一片焦土,悉人们正在日夜清扫这里漆黑的地面,姬宫湦已经下了令,将荷花池再扩大一倍,覆盖在琼台殿的位置上,那座被烧毁的宫宇就不会再复现了。
郑伯友的心中满是酸楚,如今既然不能再见褒姒了,也是好的,他勉强自己笑了笑,赵叔带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身侧,“大王已经下令,将这里改建为荷花池了,从此以后再无琼台殿!”
“娘娘如今要贵为东宫之主,又何须琼台殿?”郑伯友答道。
“唉……”赵叔带长叹了一口气,“不想这三年来这里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娘娘刚刚得宠之时,从宫里摸索到我的府上,将你推上了司徒之位,此事就仿佛在昨天一般,怎么一转眼都三年过去了!”
郑伯友眯着眼睛看着赵叔带,“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司徒?”
“当初大王是为了给郑启之清理障碍,”赵叔带如实说道,“借用诸侯派与当权派的权利制衡,将你放在了司徒之位。大王没想到娘娘会出手帮你,为了此事,大王才冷落娘娘的,让琼台殿寂静凄冷了好一阵子,可是娘娘毕竟是娘娘,就是寻常人觉得已经无路可走了,娘娘总是有她的办法,推桑珠做妃子,凌驾于自己之上,为的就是换大王回琼台殿。”
“她不是这样的人,”郑伯友看着远方说道,“赵公到底还是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哦?”赵叔带看着郑伯友发出了一句疑问,“所以郑伯以为当初她推你做这个司徒是为了什么?”
郑伯友笑了,转身便朝着宫外走去,“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初入宫,惶恐而已。”
……
“娘娘,”环莺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自从那日被褒姒张嘴之后她学乖了些,在褒姒的面前是有所收敛,但是在背后毫无悔改之意,因为大王没有怪她,她便因此而肆无忌惮的在背后和其他的悉人们嚼舌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悉人。
褒姒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环莺,“什么事儿这么急?”
“郑伯来了!”环莺说道,褒姒与郑伯友的关系如今在宫里是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她早晨打听到今日郑伯友会来宫中与大王辞行,此刻就忍不住的要跑回来告诉褒姒,她觉得娘娘需要知道此事。
“来哪里?显德殿?”褒姒问道,面无表情。
“不是,是去华辰殿拜谒大王,说是辞行的,这会儿怕是要走了,娘娘不去看看吗?”环莺问道,这话说出来叫褒姒犹疑的皱着眉头,看着环莺,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除了来显德殿拜谒的人需要向我汇报之外,其他的有的没的,就不用说了。”褒姒说罢转身甩开自己的宽袖就走进了寝宫之中。
她推开了寝宫的窗子,从华辰殿离宫,显德殿门前的那条路是必经之地,打开这窗子,外面射进来的就是那条林荫小路,褒姒看着下面的那条路,而郑伯友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经过,仰头看见了褒姒正看着他的神情。
那是几分担心,还有几分的不舍,看见郑伯友的褒姒像是受到了惊吓,愣了一下,他看着她笑了,微微的点点头,算是对她那几分担心的回应,她看着他也笑了出来,轻轻的挥了挥手,算是对他一路平安的祝福。
他的告辞,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