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土地,一切看来与往日不同,澄澈的水会变成一团漆黑,就像是个会将人拉入未知世界的深邃入口那般,让人敬而远之。石头会泛着淡淡银光,错乱人们的视觉,姬宫湦在夜色之下却仿佛如履平地,带着身后的褒姒从灌木丛的荆棘中穿过,能甩下身后的狼群,一声声的嗷叫传来,让人心生绝望,不知道还要奔跑多久?
褒姒气喘吁吁,肺都要从嗓子里吐出来的一种钻心的疼蔓延开来,她却紧咬着牙关随着姬宫湦的步子朝前冲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逃亡有没有一个尽头,在绝望之中的褒姒一个步子踏偏,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朝着一边掉落,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沉沉的坠入了深渊之中。
姬宫湦想要拉住褒姒,却没来得及,整个人也跟着褒姒一起掉落到深坑之中,好在这个坑不算太深,有两个人的高度,跌落到地几乎没有伤到他,只是褒姒原本有过旧伤的脚踝在着地的一瞬,承受不住这个力道,又扭了一下,“啊……”她轻微的叫了出来。
姬宫湦扶住褒姒,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又伤到脚了?”
褒姒点了点头,抬起一只腿用手捏了捏脚踝,一碰便钻心的疼,“怎么办?现在怎么出去?”
“没关系,咱们出不去,狼群也不会进来。”姬宫湦仰头看着上面漆黑的天色说道。
“如果没人发现我们就会饿死在这里了,”褒姒说道,她满头大汗,十分焦急,单腿支撑着自己站立,手扶住了姬宫湦,企图寻找个办法从这里出去,她摸着这个深坑的石壁看着姬宫湦问道,“你能出去吗?”
姬宫湦摇了摇头,“这个深坑只怕是有猎户做的陷阱,大概是用来猎杀猎物的。”
“他们还真是赚大了,”褒姒看着姬宫湦点了点头,愁眉不展,“都是我不好,该看着脚下的路。”
“看着也没用,”姬宫湦耸了耸肩,拉着褒姒坐了下来,“别着急了,既然是猎户做的陷阱,他们总要定期来看看有没有猎物掉进来,等一等就能获救了。”
“要是猎户死了呢?”褒姒转向姬宫湦带着十分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那就……”姬宫湦说了两个字忽然笑了出来,像是发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笑得不可遏制,褒姒戳了一下姬宫湦的肋骨,“大王在笑什么?”
“笑我们刚刚从狼口逃生,如今又落入陷阱,若是真死在这里,倒也是生得平庸,死的传奇!”姬宫湦点了点头,伸出手揽住了褒姒的肩膀,“也好,生没有值得让人传诵千古的美名,至少死能叫后人一直嘲笑下去。”他这话说的有些自嘲,若是就这么死了,褒姒知道姬宫湦心中的不甘。
“会出去的。”褒姒违心的说道。
“不重要……”姬宫湦靠在深坑的石壁之上,怀中揽着褒姒看着天上的星空,“彻底没人烦寡人了,”他这话带着些尾音,语气中透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就像是在和上天置气,怒斥这不公的命运,刚刚有所起色的周朝统治会随着姬宫湦的失踪与消亡而在此走向乱世,从此永无宁日。
年纪尚小的宜臼必定会请申侯作为辅政大臣,而事实上,申侯作为诸侯的手腕远远逊色于秦伯、楚侯、齐伯……申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凭借着申后的地位残存至今。宜臼没有城府、没有谋略,申侯又自恃朝中诸侯派的支持而妄自尊大,从此以后的大周王朝必将成为一盘散沙,中央与朝廷形同虚设,看似是周朝,实则为强国之争,陷入几百年的弱肉强食、中原逐鹿的时代。
褒姒从姬宫湦的怀中挣脱,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石壁边上,拉着丛生的荆棘和茅草,转过头看着姬宫湦说道,“一定有办法出去的,你身上还有箭,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好用的草绳?这样就能爬出去了。”
姬宫湦看着褒姒十分愧疚的表情,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但是这个坑里的东西实在太少,能用的工具一眼就看的出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让陷入陷阱的猎物难以逃脱,又怎么可能再画蛇添足的往里扔些合用的工具?
最后,连褒姒也放弃了寻找,一身疲惫的瘫软在姬宫湦的怀中,姬宫湦将褒姒紧了紧,在她的耳畔说道,“睡一会儿吧?很快天就亮了,齐伯与秦伯之争还没算完,寡人告诉你舅舅明天傍晚之前我一定能赶回去,他要是看不见寡人,就一定会出来寻找的。如今齐国军情紧急,容不得耽搁。”他宽慰着褒姒也宽慰着他自己,事实上,赵叔带并不知道他确切的去向,他只是说要去散散心。
“郑启之一路攻城略地不是很顺利吗?”褒姒问道。
“怎么可能?”姬宫湦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打仗不是儿戏,随时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要算计的地方太多、要谋略的地方太多,郑启之不过是去了齐国一个多月而已,他到现在根本连地形和齐国与东夷的关系还没有摸清,指望他用如此之师,大败东夷,退敌百余里,怎么可能呢?”
“是大王向齐伯谎报?”褒姒问道。
“一定要拖住他!”姬宫湦说道,“最迟也只是拖到这一二日了,宫里会为难齐伯今年的岁贡数目,大概会强留他几日做出解释。”
“如此一来,大王就会和齐伯撕破了脸面?”褒姒问道。
“无碍,此事交给虢石父去做就最好,”姬宫湦淡淡的说道。
“虢石父也是你手中的一颗棋?”褒姒问道。
“不是,他不过是用来和诸侯抗衡的权贵势力,”姬宫湦说道,语气中有些无奈,褒姒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摸透姬宫湦的抱负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蓝图,只是从他的用人和运筹之中看得出,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谨慎,并且用一种狂放、暴虐的假象将真正的自己深藏起来,而又随时做好了周朝覆灭的准备。
他要做什么?
褒姒的眉头微皱,“大王又为何将我推上风口浪尖?”
姬宫湦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陷入了沉睡当中,他没能再回答褒姒的问题,只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像是很害怕她会在他睡梦中消失不见一样,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呼吸打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如此近的距离她还是头一遭感受到,就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而已,明天会是怎样的,谁也无法预计。
第二日正午,廿七急的在琼台殿中来回踱步,褒姒与姬宫湦自昨晚失踪后就不知去向了,她想去太宰宫向赵叔带说明此事,太宰宫如今实在是政务繁忙,根本无暇应酬廿七这等小小的悉人,去了几次,太宰宫的人都将廿七挡了回去,虽然知道如今廿七身份贵重,只是此刻便是申后前来,也只怕是折返而已。
廿七折回琼台殿想起前一日郑伯友对自己的嘱咐,若是姬宫湦和褒姒第二日还没有出现便前往司徒府找他。廿七叫了琼台殿中的悉人过来吩咐道,“你去司徒府将郑司徒叫来!”
“是,廿七姐姐。”悉人说道,转身就朝着殿外走,走到门口又被廿七叫住,“你站住!”
悉人转向廿七不解的看着她。
“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不能耽搁了,”廿七一只手不停的在另一只手心中捶打,脚下的碎步迈的越来越快,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司徒府的方向赶过去,起先是走,后来干脆变成了撒足狂奔,到了司徒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扶着门口的石柱不停的喘气,拍打着门环。
郑伯友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心中立时觉得不好,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拉开了笨重的红门,“廿七?”
廿七喘着气点着头。
“娘娘和大王还没有回来?”郑伯友立刻就问道,昨晚还对此事没有上心的郑伯友此刻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好了。
廿七点了点头,拍着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我差人去打听了一圈,昨夜大王好像骑马从东门出去一路向西走了,怎么说今天白天也该回来了,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宫里的大小官员都已经忙的一塌糊涂了,大王不该在这种时候……”她说罢鼓起了腮帮,要说别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添乱倒是有可能,可是姬宫湦做事,从来不看别人脸色的,她只好吐了口气,“我担心娘娘。”
“从东门出去?”郑伯友看着东面的方面,又回想着骑马这个行为,只怕是姬宫湦要去的地方不近,“可有去问问看上卿大人怎么说?”
“你说赵公吗?”廿七看着郑伯友问道,“去过太宰宫了,但是被拦住不让进,想去找找看虢上卿,他也拒之门外根本没有给我机会。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我真是没了主意,大王回来与否,我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娘娘肯定是没有回来了,要是大王出门将娘娘扔在路旁,她该怎么办才好?”
廿七急的眼泪都快掉落了下来,在原地不停的跺脚。
“不会的,便是丢在了路旁,大王也会折回去把她找到的。”郑伯友很违心的宽慰着廿七,“我们朝着东面去找找看,大王可能会去那边的山里狩猎,也许是带着娘娘去狩猎了也说不定。”
“可是老爷说,狩猎这种事情不是女孩子该做的。”廿七看着郑伯友说道,“大王怎么会带娘娘去做这种事情呢?”
“她已经不是女孩子了,”郑伯友想起那日站在祭天大典天坛上,身着黑色金线长裙的褒姒,一脸肃穆,满身威严,“她是一位足以与大王比肩的娘娘,更何况,大王也不是你家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