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汉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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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东都赋(1)

班固

《西都赋》《东都赋》前后联系,开头又有序统摄全篇。《后汉书·班固传》中本作为一篇,而萧统《文选》作为两篇。这两篇在内容与结构上既有联系,又可以独立成篇。祝尧云:“此赋两篇亦一篇也,前极其眩曜,赋中之赋也,后篇折以法度,赋中之《雅》也,篇末五诗,则又赋中之《颂》也。”(《评注昭明文选》)。

东都主人喟然而叹曰[1]:“痛乎风俗之移人也[2]!子实秦人,矜夸馆室[3],保界河山[4],信识昭襄而知始皇矣[5],乌睹大汉之云为乎[6]?夫大汉之开元也[7],奋布衣以登皇位[8],由数朞而创万代[9],盖六籍所不能谈[10],前圣靡得言焉[11]。当此之时,功有橫而当天[12],讨有逆而顺民[13]。故娄敬度势而献其说[14],萧公权宜而拓其制[15]。时岂泰而安之哉?计不得以已也[16]。吾子曾不是睹[17],顾曜后嗣之末造,不亦暗乎[18]?今将语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19]。监于太清,以变子之惑志[20]。

[1]喟(kuì)然:叹息貌。

[2]移:改变。

[3]矜(jīn)夸:夸耀。

[4]保界河山:言恃河山以为固。保,通”凭“。界,通”介“,恃。

[5]信:确实。昭襄:襄王,秦武王异母弟。

[6]乌:如何,怎么。云为:所为。

[7]开元:创始。

[8]布衣:平民,此处指汉高祖刘邦。《汉书·高祖本纪》:”高祖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

[9]朞(jī):通”期“,一周年。数期,言时间很短。刘邦从起兵到登帝位共五年,故曰数朞。

[10]六籍: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

[11]靡:无,没有。

[12]功有橫而当天:《后汉书·班彪传》附班固传录《两都赋》李贤注:”高祖入关,秦王子婴降,而五星聚于东井,此功有横而当天也。“横,逆。当天,应天。

[13]逆:以臣伐君。

[14]娄敬:奉春君,曾劝说刘邦建都长安。度(duó)势:考虑时势。

[15]萧公:萧何。权宜:根据情况采取灵活变通的办法。拓:扩展。

[16]”时岂泰“二句:是说当时建都长安,并非出于本意,实在是不得已。

[17]吾子:古代表示亲近的称呼。曾:竟。是睹:犹言睹是。是,此,指上文所说的”度势“、”权宜“。

[18]顾:反而。暗:愚昧不明。李善《注》:”言吾子不睹度势权宜之由,反以后嗣末造而自眩曜。“末造:末代。

[19]建武:东汉光武帝年号。永平:东汉明帝年号。

[20]监:视。太清:道家谓天道,此指无为之化。惑志:困惑之心。

往者王莽作逆[1],汉祚中缺[2]。天人致诛[3],六合相灭[4]。于时之乱,生人几亡[5],鬼神泯绝[6]。壑无完柩[7],郛罔遗室[8]。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项之灾犹不克半,书契以来未之或纪[9]。故下人号而上诉[10],上帝怀而降监[11],乃致命乎圣皇[12]。于是圣皇乃握乾符,阐坤珍[13],披皇图,稽帝文[14]。赫然发愤[15],应若兴云[16]。霆击昆阳[17],凭怒雷震[18]。遂超大河,跨北岳[19]。立号高邑,建都河洛[20]。绍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21]。体元立制,继天而作[22],系唐统,接汉绪[23]。茂育群生[24],恢复疆宇。勋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25]。岂特方轨并迹,纷纶后辟,治近古之所务,蹈一圣之险易云尔哉[26]?且夫建武之元[27],天地革命[28]。四海之内,更造夫妇,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伦寔始[29]。斯乃伏羲氏之所以基皇德也[30]。分州土[31],立市朝[32],作舟舆,造器械,斯乃轩辕氏之所以开帝功也[33]。龚行天罚[34],应天顺人[35],斯乃汤武之所以昭王业也[36]。迁都改邑,有殷宗中兴之则焉[37];即土之中[38],有周成隆平之制焉[39]。不阶尺土一人之柄[40],同符乎高祖[41]。克己复礼[42],以奉终始,允恭乎孝文[43]。宪章稽古,封岱勒成,仪炳乎世宗[44]。案《六经》而校德[45],眇古昔而论功[46],仁圣之事既该[47],而帝王之道备矣。

[1]王莽:汉元帝皇后之侄,新朝的建立者。逆:叛乱。

[2]祚(zuò):皇位。

[3]天人致诛:李贤注:”天人谓天意人事共相诛也。“

[4]六合:四方上下。

[5]生人:生民、人民。人,当作”民“,唐人避讳改。

[6]鬼神泯(mǐn)绝:李贤注:”人者神之主,生人既亡,故鬼神亦绝也。“

[7]壑:山谷。柩(jiù):已入殓的棺木。

[8]郛(fú):外城。罔:无,没有。室:房舍。

[9]厌:堆满。克:能够。书契:文字。纪:同”记“,记载。这两句是说王莽作乱造成的灾难,秦朝、项羽赶不上其一半,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闻所未闻。

[10]人:当作”民“。号(háo):哭号。

[11]上帝:天帝。怀:愍念。降:下。监:审视。

[12]致命:授命。圣皇:光武帝。李贤注:”言上天愍念下人之上诉,故下视四海可以为君者,而致命于光武也。“

[13]乾符、坤珍:天帝符瑞。

[14]皇图、帝文:图纬之文。这几句皆言帝王受命于天。

[15]赫然:愤怒貌。

[16]应若兴云:响应者之多有如云气兴起。

[17]霆击昆阳:指光武帝在昆阳歼灭王莽的主力军。昆阳,汉县名,在今河南叶县。

[18]凭:满,盛。言盛怒如雷之震。

[19]超:渡。大河:黄河。北岳:恒山,在今河北曲阳西北,与山西接壤处。

[20]立号:立皇帝之号,指即位。高邑:春秋时晋国的鄗邑。光武帝在此即位,改名为高邑,故址在今河北柏乡县北。河洛:黄河洛水,此指洛阳。建武元年十月,刘秀车驾入洛阳,遂定都那里。

[21]绍:继。荒屯:荒废艰难。吕向曰:”言百王屯难之后,光武继之。“因:动词,就,凭借。造化:创造化育,指天地。《文选》六臣注吕向曰:”荡涤,犹除也。言造化始除其恶法。“

[22]体元立制:李善《注》引杜预《左氏传注》:”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指建立王朝。体元:效法自然本原。继天:李善《注》引《穀梁传》:”为天下主者天也,继天者君也。“这里指承天之志。作:起,出现。

[23]系:继。唐:唐尧。言光武能继唐尧之统业。绪:业。

[24]茂育:养育。

[25]在昔:指古代圣人。三五:三皇五帝。

[26]方轨并迹:谓并驾齐驱。纷纶:众多。后辟:君主。险易:比喻理乱。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引刘良说:”言光武胜三皇五帝之功,岂与众君齐迹,而取近古一圣治乱之法。“

[27]元:开始。

[28]革命:改朝换代。

[29]寔:同”实“。

[30]伏羲氏: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始祖,传说他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还传说他创造了八卦。基:始。皇德:天子的恩德。言光武之德有如伏羲。

[31]分州土:划分疆界。

[32]市朝:集市和朝廷,指国家的规模建制。

[33]轩辕氏:黄帝之号,传说他是少典之子,姓公孙,居于轩辕之丘,故曰轩辕。帝功:帝业。言光武之功有如轩辕。

[34]龚行:即恭行。龚,同”恭“。行,施行。天罚:上天的惩罚。

[35]应天顺人:顺应天意之心。

[36]汤:商汤,汤伐夏桀,桀奔走鸣条,汤践天子位。武:周武王,伐殷纣,纣自焚而死,武王就帝位。昭:光大。言光武之业有如商汤、周武。

[37]殷宗:殷代的祖先,这里指盘庚。盘庚在王室衰乱之际,率众自奄迁都于殷,商复兴,史称殷商。则:准则,法则。言光武之则有如盘庚。

[38]即:就。土之中:指洛阳。

[39]周成:周成王。隆平:升平。言光武之制有如成王。

[40]阶:凭借,依靠。尺土:极狭小的土地。柄:权柄。

[41]符:符节,分为两半,合在一起可作为凭证。后来称事情相同为同符。高祖:汉高祖刘邦。

[42]克己复礼:语出《论语·颜渊》,意思是说约束自己的言行,恢复周礼。

[43]允:诚信。恭:恭谨。孝文:汉文帝。

[44]世宗:汉武帝的庙号,这里指汉武帝。吕向曰:”言法其旧章,考其古事,封岱山也。勒成,谓功成而勒石也。仪,仪礼也。封禅之仪,炳然与武帝同也。“

[45]案:同”按“,依照。校:考校。

[46]眇:审视。

[47]该:同”赅“,尽。

至乎永平之际[1],重熙而累洽[2]。盛三雍之上仪[3],修袞龙之法服[4]。铺鸿藻[5],信景铄[6]。扬世庙[7],正雅乐[8]。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肃。乃动大辂[9],遵皇衢[10]。省方巡狩[11],躬览万国之有无[12]。考声教之所被[13],散皇明以烛幽[14]。然后增周旧[15],修洛邑[16]。扇巍巍[17],显翼翼[18]。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19]。于是皇城之内,宮室光明,阙庭神丽[20]。奢不可逾,俭不能侈。外则因原野以作苑[21],填流泉而为沼[22]。发藻以潜鱼[23],丰圃草以毓兽[24]。制同乎梁邹[25],谊合乎灵囿[26]。若乃顺时节而蒐狩[27],简车徒以讲武[28]。则必临之以《王制》[29],考之以《风雅》[30]。历《邹虞》,览《驷铁》,嘉《车攻》,采《吉日》[31]。礼官整仪,乘舆乃出[32]。于是发鲸鱼[33],铿华钟[34]。登玉辂[35],乘时龙[36]。凤盖棽丽[37],和鸾玲珑[38]。天官景从[39],寝威盛容[40]。山灵护野[41],属御方神[42]。雨师泛洒[43],风伯清尘[44]。千乘雷起,万骑纷纭。元戎竟野[45],戈铤彗云[46]。羽旄扫霓[47],旌旗拂天[48]。焱焱炎炎[49],扬光飞文。吐生风[50],欱野NFEBB山[51]。日月为之夺明[52],丘陵为之摇震[53]。遂集乎中囿[54],陈师按屯[55]。骈部曲[56],列校队[57]。勒三军[58],誓将帅[59]。然后举烽伐鼓[60],申令三驱[61]。车霆激,骁骑电骛[62]。由基发射[63],范氏施御[64]。弦不睼禽[65],辔不诡遇[66]。飞者未及翔,走者未及去。指顾倏忽[67],获车已实[68]。乐不极盘,杀不尽物。马踠馀足[69],士怒未[70]。先驱复路,属车案节[71]。于是荐三牺[72],效五牲[73]。礼神祇[74],怀百灵[75]。觐明堂[76],临辟雍[77]。扬缉熙[78],宣皇风[79]。登灵台[80],考休征[81]。俯仰乎乾坤[82],参象乎圣躬[83]。目中夏而布德[84],瞰四裔而抗稜[85]。西荡河源[86],东澹海漘[87]。北动幽崖[88],南燿朱垠[89]。殊方別区,界绝而不邻。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90]。莫不陸詟水栗[91],奔走而来宾。遂绥哀牢[92],开永昌[93]。春王三朝[94],会同汉京[95]。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图籍[96],膺万国之贡珍[97]。内抚诸夏,外绥百蛮[98]。尔乃盛礼兴乐,供帐置乎云龙之庭[99]。陈百僚而赞群后[100],究皇仪而展帝容[101]。于是庭实千品[102],旨酒万钟[103]。列金罍[104],班玉觞[105]。嘉珍御[106],太牢飨[107]。尔乃食举《雍》彻[108],太师奏乐[109]。陈金石,布丝竹[110]。钟鼓铿[111],管弦烨煜[112]。抗五声[113],极六律[114]。歌九功[115],舞八佾[116]。《韶》《武》备[117],泰古毕[118]。四夷间奏[119],德广所及[120]。《僸》《佅》《兜离》,罔不具集[121]。万乐备,百礼暨[122]。皇欢浃[123],群臣醉。降烟煴,调元气[124]。然后撞钟告罢,百僚遂退[125]。

[1]永平:孝明皇帝的年号。

[2]熙:光明。洽:合。

[3]三雍:明堂、辟雍、灵台,都是古代帝王举行祭祀典礼的场所。上仪:隆重的礼仪。

[4]袞龙:古代帝王及三公穿的绣有卷龙的衣服。法服:礼法规定的服饰。

[5]铺:布。鸿:大。藻:文藻。

[6]信:同”伸“。景:大。铄:美。

[7]扬世庙:孝明帝尊光武帝庙为世庙。

[8]雅乐:用于郊庙朝会的音乐。一说雅乐即”大予乐“。

[9]大辂(lù):玉辂,皇帝所乘之车。

[10]遵:沿。皇衢:驰道。

[11]省方:视察四方。巡狩:古代帝王五年巡守,视察各地诸侯之职。

[12]躬:亲自。

[13]考:考察。声教:声威教化。被:及。

[14]皇明:皇帝的明德。烛:照亮。幽:比喻皇恩不及的幽暗之处。

[15]增周旧:李贤注:”周成王都洛邑,汉又增而修之,故曰增焉。“

[16]洛邑:洛阳。

[17]扇巍巍:宫阙高大貌。

[18]显翼翼:宫阙雄伟庄严貌。

[19]诸夏:本是周王朝所封各诸侯国,此处泛指中国。极:中。

[20]阙庭:阙楼和宫廷。神丽:神奇美丽。

[21]奢不可逾,俭不能侈:言奢俭合度,奢者俭者皆不能过此。因:就。苑:帝王打猎游玩的风景林园。

[22]沼:池沼。

[23]、藻:都是水草名。潜:藏。

[24]毓(yù):同”育“。

[25]梁邹:李善《注》引《鲁诗传》:”古有梁邹,梁邹者,天子之田也。“疑为文王苑囿。

[26]谊:义理。灵囿:指文王苑囿。《诗·大雅·灵台》:”王在灵囿,麀鹿攸伏。“

[27]蒐(sōu)狩:打猎。春猎为蒐,冬猎为狩。

[28]简:选。讲武:习武。

[29]《王制》:《礼记》篇名,有关于天子诸侯打猎制度的记载。

[30]《风》《雅》:《诗经》中的《国风》和大小《雅》,《风》《雅》中都有反映田猎习武的诗篇。

[31]历:视。《邹虞》:《诗经·召南》中的篇名。《驷铁》:《诗经·秦风》中的篇名。《车攻》《吉日》:都是《诗经·小雅》中的篇名。

[32]整仪:整齐有威仪。这几句大意是说诵读了《诗经》中有关田猎习武的诗篇,仪仗整齐有威仪之后,乘舆才出发。

[33]发:举起。鲸鱼:李贤注:”谓刻杵作鲸鱼形也。“

[34]铿:撞击。华钟:刻有篆刻之文的钟。

[35]玉辂:天子所乘之车。

[36]乘:驾。时龙:李贤注:”《尔雅》曰:‘马高八尺以上曰龙。’《月令》:‘春驾苍龙。’各随四时之色,故曰时也。“

[37]凤盖:帝王仪仗所用的伞形饰物。棽(lín)丽:枝条茂密,这里借为上覆之貌。

[38]和鸾:车铃。玲珑:车铃声。

[39]天官:指大小官吏。影从:如影随形。景,同”影“。

[40]寝:盛。

[41]山灵:山神。

[42]属御:属车之御。方神:四方之神。

[43]雨师:司雨之神。泛洒:遍洒。

[44]风伯:司风之神。清尘:拂扫尘土。

[45]元戎:大型战车。

[46]铤(chán):短矛。彗:扫。

[47]羽旄:有羽毛牛尾的旗。霓:虹。

[48]拂:掠过。

[49]焱(yàn)焱、炎炎:戈矛车马光彩闪烁貌。

[50](yán):通”焰“,火光。

[51]欱(hé):啜,吸吮。NFEBB(pēn):喷射。

[52]夺明:失去光辉。

[53]摇震:晃动。

[54]中囿:囿中。

[55]陈师:陈列军队。按屯:止军驻扎。

[56]骈(pián):并列。

[57]校队:部队。

[58]勒:治,统御。三军:泛指军队。

[59]誓:听誓。将帅:众官吏。

[60]烽:烽火。边疆有警则举火,田猎亦用之。伐鼓:击鼓。

[61]三驱:古代天子狩猎的办法。言在驱赶禽兽三次后,再放箭射其未及逃逸者。

[62](yóu)车:轻车。骁(xiāo)骑:勇猛的骑兵。霆激、电骛(wù):形容迅速。

[63]由基:养由基,春秋时楚人,善射。

[64]范氏:赵之御人。施御:驾御。

[65]睼(dì):《说文》:”迎视也。“睼禽,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引胡绍煐说:”睼禽为迎视而射之,以非正视,故云不睼禽。“

[66]诡遇:打猎时不按礼法规定而横射禽兽。

[67]指顾:手指而目视,极言迅速。倏忽:转眼之间。

[68]实:充满。

[69]踠(wǎn):屈曲。

[70]未(xiè):消散。,当作”泄“,唐人讳”世“字而改。

[71]属车:随从的车。案节:徐行。

[72]荐:进献。三牺:用于祭天、地、宗庙的牺牲。

[73]效:呈献。五牲:麋、鹿、麏、狼、兔。

[74]礼:致礼。神祇(qí):天神和地神。

[75]怀:《毛诗传》:”怀,来也。“百灵: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