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就像演武打片,哪怕伤痕累累,也要勇往直前,人生本来就有赢有输,输得起才能赢得起,如果你都不敢付出,又怎能读懂爱这本天书。
1
最近几天,我发现皮特总是带伤在我们公司出现,多半在牛姐的办公室,两个人叽叽咕咕,一会打手势,一会贴近耳朵。星期三下午,天气阴,胡丽又像个妖精似的走到我办公桌前,“牛姐有请。”看胡丽那样儿,我大概知道了不是好事。
牛姐瘦了,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足够“波涛汹涌”。我问牛姐好。牛姐说,维护客户有时候要有手段,像皮特这样的大客户,要维护好,要给他足够多的挑选空间,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我说当然是维护,牛姐说,那个马龙珠最近怎么不出现了,费用也不交了,现在皮特在找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傻眼了,我心想再这样下去我工作都要没了。“交,怎么不交,我去催催。”牛姐没再说什么,坐下来继续喝她的茶。我发现我的工作突然走到了一个窘境,我已经答应要免费帮助马龙珠了,既然是免费,道理上是不能安排皮特这样高档次的会员跟她见面的。可现在的情况是,皮特摔了一跤似乎没接受教训,还对马龙珠念念不忘。我站在摩天大楼的楼顶上,蜜妮抽了一口烟,递给我。我说我不抽。“试试,不是毒药,也不是毒品,”蜜妮的发型有点凌乱,甜蜜教主也抽上了烟,“要不是为了维持形象,要不是为了击败那个小丫头,我至于吗我!”蜜妮现在为工作所困,总经理第一助理的职位,严重受到第二助理的挑战。
我见蜜妮,其实是想听听她的意见,如何处理马龙珠不缴费的问题,哪知道先被她问住了:“你说,我怎么斗败那个小丫头片子。真是气死老娘了。”蜜妮单手叉腰,努力维持多年的玉女形象毁于一旦。
我不知道怎么办,对办公室政治,我缺根筋。“你都没看见那小丫头嚣张那样,仗着有点姿色,老总多提拔她几次,她就上天了,今天我让她去给老总倒杯水,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倒水的,公然挑衅啊,气死我了,浩浩你快说怎么办啊?”蜜妮方寸大乱。
怎么办怎么办,我剪不断理还乱,“要不,我去打她一顿?泼粪,泼尿?”“低级。”蜜妮把烟从我手里夺过去,又狠抽了两口。除了摩天大楼,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我对着里面的影子弄了弄头发,镜子里面,一架飞机仿佛一个小甲壳虫,呼啸着在天空飞过,钻进白云,又钻出来。我到底要跟马龙珠怎么说呢,让她继续缴费总归有些不合适,这才几天?
让胡丽去说?怎么说得出口,那不等于向敌人投降吗?我想来想去,算了,要帮就帮到底,我站在银行ATM机面前,踌躇了半天,还是把信用卡插了进去,取出一叠钱放进信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我反复问自己,太要面子吗?是在乎工作业绩吗?是做善事当大善人吗?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有那么点。我把钱塞进了包,提着回家,黑眼豆豆在皮包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我又偷偷把钱拿给了公司的业务部,还得面带微笑说:“金姐,这是马龙珠小姐这个月的会费,你给收一下,开个收条。”我那个心痛啊,唉,拼了。不过也正因为付出了金钱的代价,我的全身忽然都绷紧了,人说不给钱不知道肉痛,真是这样。我打电话给马龙珠:“我告诉你马龙珠小姐,我安排的一切会面你都必须同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独家客户,重点客户,三个月之内,你必须有归宿!”马龙珠显然也有些诧异。电话那头,声音颤抖,“噢,好啊,再好不过了。”从这以后,我带着马龙珠进行了一轮轮疯狂的相亲海选。只要是愿意见面的,我都带马龙珠去。马龙珠也放下了那些不现实的标准,开始接触普通男人。但接触的结果大多是,没结果。
马龙珠也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我多半要么是装作忙点别的事,要么就随口说一句,朋友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我感到心里一阵感动,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叫友谊的东西。
马龙珠又说:“既然是朋友,请不要给我介绍这些不合格产品,好吗?虽然我最近没钱交给你们,但我的时间也是成本,时间就是金钱。”我诧异地看着马龙珠,半天才说:“那你说怎么办?”马龙珠说:“皮特似乎还凑合,他怎么不联系我了?皮特那样的才是我的天菜。”好吧,天菜。眼光真够高的。“皮特呢?”马龙珠又问,“给我安排皮特。”好吧,皮特。我现在怎么听到皮特两个字就有点烦呢。“可以。”我面无表情。“你老婆几号的胸?”马龙珠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我脑子瞬间短路,过了三秒,才续接上:“Acup。”马龙珠拉长脸,表示难以置信:“这么小,上次看照片不像啊,我们公司刚发了好几个,我用不到,不过是Bcup的,都是新的,估计你们家的也能用。”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包粉粉软软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怕周围的人看见,赶紧往包里塞。“还有丝袜你要不要,新的。”马龙珠很认真。“噢,先不要……她不穿丝袜。”我额头出汗了。
2
“喏,你拿着用。”我把一包东西塞到大麦手里。大麦一脸疑惑,认识这么多年,我基本当她男人,没送过她什么礼物,今天一送就是个大的。“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大麦明显有点害怕,“真是惊悚片。”我说你想多了,是那女的送的。大麦说哪个女的。我说就是那个相亲的会员马龙珠,她以为我有老婆,就送了这么一个东西。
大麦忽然说:“怎么着,喜欢上了?”“什么呀?”我抱着我的黑眼豆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忽然有些紧张。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大麦一向心直口快。“喜欢她?”我冷笑一下,“做梦去吧,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脾气特差还特二,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喜欢她我疯了吧我,我找抽呢,我是找对象呢还是找姐姐找妈呢?”大麦拿起哑铃,猛举了两下,那感觉好像她是男的,我成了女的了。“我跟你讲徐浩,人这个东西很难说,就比如我吧,我这么多年不恋爱了,好多人以为我喜欢女的,曾经我自己也这样怀疑,像我这么man的女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结果不,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男人的。”“你想说明什么?”大麦放下哑铃:“说明你这样的宅男,也可能喜欢上那样的御姐啊,有时候你的口味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不知道的,”我放下黑眼豆豆,操起遥控器,重重地按了下去,电视屏幕缓缓拉开,一片春光旖旎,苍井空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喜欢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要童颜巨乳!”大麦连说了三个NO,“这是媒体宣传、塑造出来的审美,其实你不是这样想,谈恋爱像演武打片,哪怕伤痕累累,也要勇往直前,人生本来就有赢有输,输得起才能赢得起,如果你都不敢付出,又怎能读懂爱这本天书。”我被说急了,有些恼火:“我怎么想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大麦摊了摊手,说拭目以待。OK,拭目以待,我不相信我和马龙珠之间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关系,我每天还是上班下班,给人安排相亲,服务客户,忙得不亦乐乎。这期间我妈来了一次,对我小房子的清洁问题十分不满意,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把我家里的东西收拾到我基本都找不到,才放心地回了老家。
与其他妈妈不同,我妈似乎从来不直接催我结婚,她是变相催。比如吃饭的时候,她会说,噢,那个谁谁谁的孩子长得还挺可爱的。不过她一说这个话,我基本就明白了,我只能从口头上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我说好,赶明儿也生一个玩玩。
可我知道自己这话等于是放空炮,生,和谁生呢?没有载体啊。
一天吃饭,我妈忽然说:“史文婧好像回来了,那天我在街上看到她了。”我脑袋嗡的一响。史文婧是我多年来暗恋的对象,不是出国了吗,妈怎么会看到。“街上,哪个街上?”我故作平静。“家里的街上啊,家里不就那条街。”我妈若无其事。“她回老家就业了?”我倒有些好奇了。“没问。”我妈很淡定。
这顿饭我吃得不香了,就因为史文婧三个字。她可是我永远的痛。我严重认为,我这么多年没找到合适女朋友,史文婧就是罪魁祸首--一年一年过去了,我始终在寻找一个史文婧一样的女孩。优雅、聪明、学习好、能力强,各方面出类拔萃,又那么纯情。史文婧毫无疑问是我两性生活中的一个不可超越的标高。
“她还那样?”我问。“变大姑娘了,挺洋气的。”我妈十分反常,她是史文婧派来的密探,还是她已经跟史文婧商量好什么了?还洋气,我妈赞美人的最高等级词汇就是洋气。
我没多问,我妈也没多说,日子照常过,我说妈,以后把你接北京来。我妈正在洗菜,半笑半嗔道:“接来干吗?给你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啊,我伺候你爸一辈子还没伺候够啊,不知道欠你们老徐家多少。”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我妈继续说:“其实一个人是过,两个人也是过,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个人照顾你。”就这一句话,气氛一下就变了,整个一个晴转阴,阴转雨。“还有家里这只猫,我说就不要养了,不卫生,你这东西那么多,人都住不下,还住什么猫,猫能照顾你吗?你还得照顾它……”我妈眼眶有些泛红。我知道问题不在猫,而在于分离,每次说再见,我妈都会哭。这一次只是提前了一点。我没法说这只猫是史文婧留给我的,我只能说,有个猫陪陪也轻松些,解解闷什么的,我又说妈,夏天的时候我陪你旅游去。
嘴上这么说,但在内心里,我知道,这一次的承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那些东西看可以看,但适可而止。”我妈突然这么说。“啊?”我的脸僵掉了,我还傻到去问,“什么东西?”“你说什么东西,柜子底下塞着的东西,什么苍井空。”真是一个直白的妈妈。
“哦哦。”虽然我年纪大把,但在妈面前,被问起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害羞。一眨眼一个月过去了。我给马龙珠安排的约会少说也有十来次,可她不是不满意,就是根本不去。那天,她甚至把我的一个VIP男客户给打了。我十分生气。我约了马龙珠出来谈,在香湘园吃湖南菜。我火气有点大,所以就开门见山说了。
“马龙珠你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你的态度,你的诚意。”“我态度怎么了?我又怎么没诚意了?”马龙珠冷笑一下,“不高兴可以不介绍啊,我没逼你,是你说要帮我的,我本来都想退出了,再说我现在财务困难,也没打算在男人身上花太多。”“那你也不能打人!”“打人?”马龙珠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说那个大叔?我打他算好的,我都能做他女儿了,他还好意思要求我是处女,对这种没礼貌没教养的东西,打他都算好的。”“之前我们都学了什么,淑女,淑女,大小姐,你要像个淑女,不是泼妇。”“徐浩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泼妇,你说谁泼妇?”马龙珠站了起来,一根手指指向我,整个一九阴白骨爪第一式。“谁打人谁就是泼妇。”我没打算示弱。“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吗?这就是你的顾问方式吗?骂自己的VIP客户泼妇。你呢,你就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马龙珠泼劲上来,排山倒海。我还是坐着,“我不跟你吵,你坐下来,周围人看着呢。”马龙珠厉声说:“哼,你嫌不好意思了,你还知道要脸要皮,哼,你高贵,你礼貌,你他妈说白了就是个拉皮条的,你就不问问你那些VIP客户,那些成功男人,有几个是懂礼貌的,又有几个不是人面兽心的,恨不得见了面就开房的都有!你怎么不去管,你怎么不去问,你怎么不来顾问了,你就是一淫媒,一坏人,《金瓶梅》里的王婆就该找你演的,你丧心病狂,你丧尽天良,你丧失理智,你就是一丧尸……”骂声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我瞬间全身穿孔,体无完肤。幸好店里客人还不算多,但仅有的几对也都像看动物一样看着我们。
马龙珠还在骂:“你要干这活,你找小姐去!别在这挂羊头卖狗肉了,你就现原形吧你!”餐厅服务人员来了,问马龙珠,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流氓!”马龙珠忽然大叫,“臭流氓!他教唆我去干坏事,他是坏人!”马龙珠一秒钟变成小女孩,充满了无辜与绝望,那演技高明得都能得个奥斯卡奖。
保安大步流星走过来。我感觉情势不对,站起来就往外走。可我没料到,我这么一走,很像逃跑,一像逃跑,就更显得我像坏人。
“抓住他!”我脖子后面传来马龙珠的声音,她铁了心要落井下石。我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交火,停下来解释清楚,还是就这么跑开,保安的叫喊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出了店门,进入商场,我用了三秒钟判断了一下电梯的位置,迅速跑跳过去。刚走到自动扶梯进口,我听到半空中飘来马龙珠的大叫:“在电梯口,抓住他!”我的心一下就乱了,我跳进电梯,哪知道脚却踩空了半格,整个人连滚带爬,咕噜噜顺着自动运动的电梯滚了下去。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像被马龙珠的高跟皮鞋踩过一样痛,我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3我脑袋缝了七针,中度脑震荡,差点没失忆,都是拜马龙珠所赐。我在医院昏迷了十二个小时。这是牛姐告诉我的。我半个月没上班,戴着一个脖托,每天坐在家里,像电影里昏昏欲睡的老年人一样。下午,夕阳照进来,我拿着杯牛奶,身边有一只黑猫。我的饮食问题暂时由我的三个死党轮番照顾,老林的婚姻越来越坏,他老婆总说他对她不在乎,老林听得不耐烦,索性离家出走,到我这儿打电动消遣。我背对着老林,有点饿,我要求老林给我拿一块曲奇。老林正打到通关关键处,兴致被扰乱,有些不愉快,他点了暂停,把桌子上一盒子味多美的巧克力曲奇拿给我。
黑眼豆豆在一旁舔鼻子。“放点猫食过去。”我继续发号施令,“这孩子饿了。”老林毛了,把曲奇盒往我怀里一丢,说这人怎么搞的,你是干爱情顾问,不是去干特警。我苦笑,我说你还不是一样,结了婚还往外跑,被马姐骂到臭头,都一样。老林来劲了:“怎么能一样,我是婚姻,你是工作,婚姻可以两败俱伤,工作有什么好挂彩的,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我问我哪里不对劲。
“你对这个女的有点太上心了。”老林用脚推了推黑眼豆豆,阻挠它吃猫粮,豆豆喵呜了一下,朝他秀出尖牙。老林忙把脚缩回来,老实了:“说白了你们就是一个金钱关系、业务关系,就是她给你钱,你帮她做事,就这么简单,可现在呢,光我知道的,你就找我们咨询好几次了。除了自己的事,谁对别人的事那么上心,现在又负了伤,莫非……”老林露出几声坏笑。
我立刻否认:“得了吧,没有莫非,绝对不可能。”“那你对天发誓,对那个老女人没有兴趣,哦不,你对苍井空发誓。”老林麻利地关掉游戏,调出苍老师的影片。我渐渐有了感觉。老林也说不行了不行,下面鼓成一包。“你这算出轨。”我说。
“出轨?”老林不解。“你已婚,却对别的女人有了生理上的兴趣,不是出轨是什么?迟早我要告诉马姐。”老林拿桌子上的杂志打我的头,“苍老师是别的女人吗?我告诉你,我和马老师办事的时候,有时候都需要别的女人帮忙呢。”真不像话。我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对马姐已经没意思了?”老林叹了口气:“这也是她跟我闹的一个原因,她老觉得我在外面有人,其实真没有。”我越听越觉得有趣,刚想仔细打探老林的私房秘事。门铃响了。老林跑去开门。
我听到脑袋后面传来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