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珠要往前冲,我拉住她,说听完再说。朱翠翠吸了一口气,翻着白眼说:“海阔天空遇皮特,有心欢喜也忐忑,即便没房也没车,也愿与他共喜乐。”众佳丽听了都有些尴尬,唯独胡丽拍手叫好。
马龙珠骂道:“什么他妈烂诗。”我指那边让马龙珠看,却见那个张子楠,故意两手抱着,把胸脯挺得高高的,直往皮特身上撞。“贱货!”马龙珠直骂道,“女人不自重,男人也会看轻你。”“那也未必,男人说一套做一套也是常事,你看。”皮特盯着张子楠的乳沟不放。“没一个好东西。”马龙珠恨道。
“那也未必,你再看。”我努了一下嘴。皮特笑着点了点头,从群女围攻中出来了。“看你的了。”我用胳膊肘顶了马龙珠一下,“过来了,过来了。”马龙珠举着个杯子,有点手足无措。我心情复杂。一方面,我希望马龙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女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与看法,穿着运动衫在大型派对里穿梭;另一方面,我又从马龙珠的紧张里看到了她的在乎。她是对皮特有好感的。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完美情人。马龙珠撇着运动鞋,靠着吧台,拖着胳膊,举着红酒杯,作稍息状,左右轮番站换姿势。皮特直接从她眼前飘过--压根当她空气。我忍不住笑出来。
马龙珠气得脸绿,咽不下这口气,冲上去喊:“嘿,前面的,怎么回事啊?”皮特转头,诧异说:“哦,不好意思,还没喝完,杯子先不用收。”我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
他当马龙珠是清洁工大妈。胡丽凑上来打趣说:“这位阿姨不要站在这儿好不好。”又转头对身后的姑娘说,“这一身行头,不是二百五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这捡垃圾呢,抱歉,我们这都是精品,没有垃圾。”马龙珠扬手要打,我一把将她拉住,低声喝道:“不是闹事的时候!”马龙珠指着胡丽说她欺人太甚。我抢在马龙珠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的VIP客户,正色对胡丽表示抗议:“好了,你赢了,用不着这样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个二百五,合起来就是个五百,建议组个乐团。”说罢胡丽一阵浪笑,带着娘子军扬长而去。我也气得肝颤儿。
“你帮我!”马龙珠两手抓住我的肩膀,剧烈地晃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故意拿着劲。“你帮不帮,不帮我退会,人家花钱都找乐子,我花钱这是找罪受吗?不出这口气,我就不叫马龙珠!”我激她:“那倒不至于,反正你也不在乎,你是我行我素风一样的女子,这些红尘中人在你眼里算什么啊,去跳个伞,游个泳,你也就解气了,再说这个什么皮特杰克的,你也谈不上喜欢,何必呢?”马龙珠怒道:“谁说我不喜欢!要甩也得是我弄到手后甩了他,他凭什么看不起我?”我故意夸张地用眼光从上到下把马龙珠扫描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你喜欢是你的事,可皮特并不喜欢这样的你呀,要他喜欢你很容易,但你需要改变,你做不到。”“我变!”马龙珠闭着眼,咬着牙,一指指天,周围的人都看她,当她怪物阿姨,“我变!看我七十二变!”我被她的姿势逗乐了。看到这个马龙珠,你根本不会相信,在某公司的人事部门,还有一个冷酷无情、稳重得可怕的灭绝师太HR马龙珠。“你能改?”“别他妈废话了,打造我,快!”马龙珠拍我的肩膀。“真的?决定了?”我要吊足她的胃口。
“你是我的爱情顾问,我是花了钱的。”马龙珠板起脸,“你有没有那本事我还不知道呢。”我觉得她好玩,便逗她说:“那你另请高明。”马龙珠求饶:“好了好了,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你是我的顾问、哥儿们、闺密、好朋友。”我心软了。灯光慢慢暗下来。
胡丽拖着她那一身破白布走上主席台。她拍了拍话筒,喂喂了两声,然后拖着她那老母鸭嗓子说:“Ladysandgentlemen,打扰大家,今日良辰美景,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大家进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打了一个荧光号码,现在这里有一个纸盒,盒子里放着带有号码的纸条,我们会从中抽取,抽到哪个号码,那个对应号码的人就要高歌一曲为活动助兴。”台下的人纷纷说好。
我知道胡丽又要搞诡计了。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她手下的女会员能够有机会一展歌喉,出出风头。
马龙珠怒斥道:“又不是妓院,还要卖唱吗?”胡丽派了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去抽奖,果然抽中了她手下的姑娘胡新秋--据说这人是她娘家的表妹,一身本事,可惜有些矮,所以指望表姐帮她,努力嫁个好人家呢。胡新秋听到自己中了彩,也不扭捏,大踏步走到乐池里,她个子不够,麦克风又太高,只见她踮着脚,好像摘葡萄一样把那麦克风拉下来,喂喂了两声,又虚客气了一下,便扯开嗓子唱了一曲音乐剧《猫》里的《Memory》,音色调子都不错,可惜英语太差,说不上来混杂着什么口音。皮特听得直皱眉头。
我听不下去,去了趟洗手间,哪知道回来的时候,却悲剧性地听到胡丽恶作剧地在台上喊:“下面我们有请马龙珠小姐为我们献歌一曲!马龙珠小姐在哪里,马龙珠小姐,大家都在等你啊马龙珠小姐。”马龙珠站在吧台旁边,一个追光打在她身上,照妖镜追着一个妖怪,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身运动装曝光在所有人眼前,更显奇突。她大喊徐浩徐浩,可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救不了她了。我知道马龙珠最惧怕的就是唱歌。五音不全早就使得唱歌这件事与马龙珠完全绝缘了。我曾经安排马龙珠和相亲对象在KTV见面,立刻被她拒绝。“我怕我唱得惊天地泣鬼神。”这是马龙珠的原话。
胡丽还在上面喊,胡丽团队里的姑娘们开始起哄。我飘到马龙珠跟前说,不行就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让她出这个风头又怎样。
“我不,我上!”马龙珠猛地迸出这么一句,眼睛里闪着杀气,好像随时都可以玉石俱焚。我预感大事要来了。
胡丽还在欢欣鼓舞,摆着一副看好戏的姿势,等待马龙珠出场。说实话,这个时候我真有些心疼马龙珠了,堂堂的大主管,因为我和她的赌注,穿了一身运动装来参加晚宴,本来就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现在还要唱歌,简直跟钝刀子割肉差不多。
马龙珠迈着HR特有的气场步子上了台,台下轰地一下。这一下显然是因为她的着装。马龙珠一把扯掉发带,甩了甩帅气的短发,两手捉住麦克风,说:“我唱一首《传奇》。”结果麦克风没声音,马龙珠挥手叫工作人员,哪知道麦克风又突然发狂,飘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来。马龙珠像个孩子一样在麦克风上摆弄了一下,噢,有声了。她吸了一口气,放开嗓子唱起来。
《传奇》是轻盈飘逸的,马龙珠的《传奇》却很笨重,她唱歌不但音准七上八下,像是在跳绳,就是那声音,也好像一个重感冒的病人喝了酒在闹事,有些可笑,但一不小心又会伤到别人。
台下鸦雀无声,皮特显然也被震到了。这的确是灾难,但多少也让马龙珠在一群婀娜多姿的女人中间跳了出来。一曲结束,马龙珠诧异。“怎么没掌声?”她说。
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世界,能肆无忌惮地自信下去,也算一种成功。马龙珠唱得起劲,索性破罐子破摔:“下面我再给大家带来一段舞蹈,大秧歌,音乐响起!”乐队很识相地奏起了秧歌曲。马龙珠自顾自肆意跳起舞蹈,疯狂得好像刚从过年的游行队伍中出来。晚会是一杯咖啡,她马龙珠就是一颗大蒜;晚会是一袭礼服,她马龙珠就是一件花袄。胡丽被马龙珠肆无忌惮的自我沉浸气得脸上的肉乱抖。一曲跳完,马龙珠大幅度地抬脚,哪知道一脚踩空,她一个踉跄,身体呈四十五角斜摔下来,啪的一声,摔地上去了。“啊!”场下的人惊呼道。我吓得赶紧过去扶。哪知道马龙珠小姐却仿佛丧尸一般,先伸出一只手,朝上,又伸出一只,朝上,自己起来了。“没事,继续!”马龙珠依旧喜笑颜开。全场男女被马龙珠的乐观打动,都举杯畅饮,气氛热烈到极点。“唱得怎么样?”马龙珠摆弄着头发问我。“额……”我欲言又止,然后问,“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当然是实话。”“真心不错。”我握紧拳头,又说,“不过,皮特喜不喜欢就难说了。”“都是你害的,你给我安排。”“安排?”“和皮特的约会啊。”“尽力而为。”我头皮发麻。
4
11月11日,近几年这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个灾难。每到这一天,总会有那些爱关心人家终身大事的人发来QQ、短信、MSN和飞信,刺激我的神经。
“你怎么还不结婚?”有人这样问我。说实话,这是我最讨厌的疑问句式,“怎么”+“还不”,透着强势,透着理所当然,透着不屑,与此同时发问者也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着自己的幸福。
我常常觉得,我对结了婚的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与恐惧,就好像异性恋者排斥同性恋者,多数族群排斥少数族群,人们总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安全。年轻的时候,每到光棍节,我还常常觉得,噢,应该会有什么事发生,也许是一场艳遇,于是我去酒吧、迪厅、商场,我甚至故意去挤地铁。我感觉人多的地方机会总会多一些,可到头来发生的事仅仅是我感冒了,或者我摔了一跤,最惨的一次是我被小偷偷了钱包。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相信什么艳遇的童话,什么王子遇到公主,美女遇到青蛙,我宁愿自己在家,榨杯果汁,打开电脑,让苍井空老师陪陪我。噢,还有我的猫--黑眼豆豆女士。不过它太老了,老到估计已经不分泌荷尔蒙了,我的心事,它根本不懂。
但今年的光棍节明显不同。我有了份活儿可做,我得帮助马龙珠搞定那个叫皮特的家伙。我不敢相信皮特在看了马龙珠那场灾难性的表演后,居然没有拒绝我发出的邀请。皮特很忙,不喜欢接电话。我站在传真机旁,把那张带有马龙珠照片的邀请函传真过去。没想到不到一分钟,对方就传字过来:悉听尊便。我松了一口气,但内心又有些纠结。我不得不承认,让马龙珠和皮特约会当然是好事,促成姻缘,我也完成任务,但从私心说,我更愿意与马龙珠之间多有几个来回。
胡丽过来瞥了传真一眼,骂道:“德行!”她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却一败涂地。就好像一个人准备了一堆精美的点心给客人,客人最后却选了臭豆腐、怪味豆,呵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跟谁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