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爱情顾问,我不带你去,我带谁去?况且我觉得一个人只有在游戏中,才能检验出真情真性,不是吗?”“凡事要有个尺度。”我苦口婆心。“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烦,我严肃的时候,你让我活泼,我现在活泼了,男人对我有兴趣了,你又说我不够严肃,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是感觉你没有想要结婚的意思。”“结婚,谁不想?但也要有喜欢的人,哦,随便一个人我都结婚,我还去你们公司找什么服务,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有这工夫跟我讨价还价,为什么不介绍好一点的会员给我,你光介绍那种穿皮衣皮裤的男人,这种人,我只能跟他做玩伴。”牛姐站在我旁边,把烟头狠狠捻灭,用食指关节把桌子敲得当当响:“心理上的,绝对是心理上的问题,我能感觉到,这个马龙珠,对男人很抗拒,我们介绍的,完全是靠谱男人,她还不满意,也许她对男人根本就不感兴趣,单身太久容易这样。”“不感兴趣?”我下意识地摸摸胡子,“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激发她对男人的兴趣?”“先调查。”“调查什么?”
“她的私生活。”“指哪方面?一个爱情顾问要做这么细致?”“必须专业,这关系到我们的专业度和信誉度,我们可以把对马龙珠的全程追踪做成一个案例,成功的案例,等于是活招牌。”“那观测一周?”“我看行。”牛姐点了点头。
晚餐时间,我约马龙珠在“蒙娜丽莎”餐厅见面。“龙珠小姐,我想问一些私人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我故作严肃。“你问。”马龙珠没怎么在意,“这顿你们公司埋单,是你们找我的,不在会谈时间。”我脸立马就绿了,但金钱的丢失还没有让我迷失目标。“你是不是virgin?”问完赶紧低头切牛排,我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马龙珠把叉子放下,“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virgin……”“你这算不算性骚扰,你自己说算不算。”“不,不算……”我尴尬得右眼皮直跳。“我报警你信不信。”“我信,我信……”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马龙珠骂骂咧咧,从皮包里拿了一包纸巾,起身去洗手间了。我则小心翼翼地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小粒手表电池大小的金属小圆片,左右看了看,拨开iPhone手机外壳,把小圆片粘上去。没多久,马龙珠回来了。“你干什么?”马龙珠还没坐下就问。
我内心方寸大乱,从未做过间谍,很怕自己被识破。这是不是犯罪?“没,没什么。”我有点结巴。马龙珠指了一下我的餐盘。我才发现自己正用叉子把儿对着牛排。“是吃不下了。”我嬉皮笑脸,为自己找借口。“你哪里像个爱情顾问,再有两个疗程没效果,我就要换别家了。”“别,千万别。”我恢复正常,又开始奉承起马龙珠女士来。我绝对是个好的间谍,因为我对窃听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喜爱,我就好像一个老年人喜欢听广播那样,每天都戴着一对耳机,观摩一场真人秀节目,叫“马龙珠的一天”。各种各样的怪声怪调我一次听个够。
早晨八点,马龙珠起床了,有闹铃的声音。然后是哐当一声,好像是踢开了厕所的门。然后刷牙的声音,噢,用的是电动牙刷,又放水洗脸。
然后是排泄,山呼海啸的,马龙珠还哼歌,一般是唱《听海》和《剪爱》的副歌部分,高潮部分通常唱不上去。
我打电话给马龙珠小姐,故意撩拨一下,“请问您会唱歌吗,KTV的单身聚会要不要给你安排?”“可以安排。”马龙珠若无其事。
我喜欢看人的几面,就像太阳的白光里还含着七彩。高雅与粗俗,收敛与放肆,明朗与阴暗,很多东西都根植于我们的内心,找个机会就释放出来。
我发现马龙珠的很多恶趣味和我很像。比如都喜欢在厕所里待很长时间,都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也都曾在被窝里放屁,早晨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咽炎恶心干呕。我一边听着马龙珠的生活,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丽走到我身边,敲了一下我的电脑,没好气地说:“听音乐不要笑出声好不好,你不工作别人还要工作呢。”我摘下耳机,反驳:“我就是在工作,什么听音乐?”“少装什么大尾巴狼。”说完就要夺我的耳机。我下意识朝后一躲,大耳机连带电源以及信号发射设备都跌了出去。我的青天大老爷,这都是钱啊!这设备可不是一般的,牛姐通过一些关系才搞到。
“都在干什么?上班就上班,闹什么,要闹回家闹去。”牛姐挺着肚子来到我桌子旁边,好像一只硕大的梨。
胡丽立刻作鹌鹑状,躲一边去了。“东西抱到我屋里来。”牛姐做了指示。牛姐的办公室一派男性风格,清一色实木深色调办公家具,桌子上摆着一盆硕大的小山似的富贵竹。办公椅的后面是玻璃橱窗,里面摆着各式各样我们公司促成的结婚案例,里面一对对夫妻,你的头碰着我的头,甜蜜得都能榨出糖水来。
“怎么样,有没有收获?这事一定要保密。”“一直在监控,客户的生活很单纯,目前没有看出什么不正常。”牛姐拿过耳机,端端正正带上去,嘟着嘴,面目凝重得好像斯芬克斯像,突然,牛姐笑了。
“像,跟我年轻时候很像。”牛姐放下耳机,我顺手戴上,只听见里面传来马龙珠的声音,大概是在做面试。
不用去现场,我都能想象出马龙珠在工作中那飞扬跋扈的样子。谁去他们公司求职简直像过火焰山。我听见马龙珠扁平的嗓音,发问发得跟连珠弹似的--“你说你在重点实验室实习过,出了成果,这成果里有多少是你贡献的?……你的缺点,再说一个,不要说什么容易心急,这里不是心理咨询室……金牛座的人我们不想要……你觉得你长得怎么样?什么?很美?哪里美,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你在美国留过学?你学的是水利专业,为什么转行?你本科是211院校毕业的吗?……”一阵噼里啪啦,我真心觉得HR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之一,因为可以发脾气发得理直气壮。
窗外开始下雨了,也是噼里啪啦。窃听设备信号不好,马龙珠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我把设备收起来装好。牛姐拍拍我的肩,鼓励我继续努力,我觉得我像极了《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陈永仁,帅呆了,酷毙了。
“你确定这不犯法,窃听别人隐私?”我再一次问牛姐。
“天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为了更好地为客户服务。”4老林又跟老婆吵架了。他找我出来喝一杯。我提早到了小酒馆,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油炸花生,几瓶啤酒。
和老林单独会面,我们总是定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寥寥几个顾客,在黄灯光里散散地坐着,前台和厨房连着,时不时从出菜口飘来各式各样的菜香。
老林来了,前额的头发耷拉着,他像一头斗败的狮子。“上白的!”他显然对我点啤酒不满意。“今晚上不打算回去了?”“还回去干什么,挨骂吗?”老林弯下身子,背拱得高高的,人堆坐在椅子上,有缩小的趋势。
“真是被她烦死了,结婚也不少年了,每次纪念日都送东西,今年我工作忙忘了送,就说我心里没她了,不在乎她了,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我知道又是跟往常一样,问题不大,便笑着说:“闹闹就过去了,男人和女人的诉求本来就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女人在婚姻里是越陷越深,越看男人越喜欢;男人对女人,是越来越审美疲劳,麻木,男人觉得,我整天为这个家忙里忙外赚钱,我在外头要给人赔笑脸,回来还要戴着面具吗?女人不那么觉得,女人终究是情感动物。”老林把酒杯朝桌子上一放,圆睁两眼:“你自己都没结婚,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还谈什么男人女人,你懂吗你?”“真正懂的人未必要深陷其中。”我是爱情顾问,我应该有这个自信。“那是你没遇到那一个。”老林一扬脖子,干了,“就这么一直单着了?
还是依靠苍井空度日?你这不正常。”“哪里不正常?”“没有谁能够彻底地孤单生活,你可以不结婚,但不可能没有别的情感渠道。”别的情感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过得比较简单,但也无味,也许我一直都在等待同一个人。
“顺其自然,能怎么办,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束缚。”老林举起杯子,又大叫着让老板再多上几个小菜。我见老林痛快,也受感染,放开了量,一直喝到夜里一点多才散场,结果老林的老婆先投降,打来电话,开车接老林回去。我独自一人回了家。
到了家,洗完澡,酒也醒了一些,头痛睡不着,我打开电视,泡了一杯酸梅汤,靠在沙发上看最新一集的《行尸走肉》。我突发奇想想听听马龙珠现在正在干什么,我搬出设备,戴上窃听耳机。隔空传过来一阵杂音。
我伸手调了一下设备,里面传过来女人呻吟的声音,时不时的,断断续续的,我脑袋一震,心里瞬间明白了大概。单身女人的故事可真是多。
这个马龙珠,果然如老林所说,有自己的渠道。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的初衷,她为什么报名到我们这里寻求帮助,似乎有点故意戏弄我们这种自认为可以当别人爱情顾问的人。
第二天,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牛姐。牛姐说我多虑了,还建议我再观察观察,一天不能算什么,单身女人解决性的途径有很多。
“那她为什么来当什么VIP客户,交那么多钱,我看她并不困难,找个年纪相当的就可以了。”“那是你觉得,人与人沟通有时候很难,低级的相亲只是把外在条件匹配的人放到一块,像她这种知识女性,要求得更多。”晚上,我又打开窃听器。七点多,那种半呻吟的声音又穿过来。我有点耐不住了,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可能是出于关心,我竟然着了魔似的开车来到马龙珠家楼下,拿着望远镜,像一个狗仔队一样观察着。
一定有男人,一定有。如果有,那她为什么来报名。有钱的老男人她又不要,到底是什么目的。月亮很大,树影婆娑,路灯显得很高,我看见马龙珠在客厅里做瑜珈,一会坐起来,一会又躺下去,那种呻吟的声音却没停止过。
马龙珠起身拉了窗帘。我心痒得难受,忍不住想要上去看看情况。我把窃听设备收好,拢紧风衣,形色匆匆地上了楼。我敲了三下,马龙珠来开门,半赤裸着,一件薄纱装有些透。她见是我显然有些吃惊。我忙解释说:“噢,我是路过,刚好上来看你一下,以朋友的身份。”这显然是个非常糟糕的谎言。
“进来坐会?难得你能摸到。”马龙珠态度倒很大方。房子很大,loft,乳白色装修,木地板上铺了一个椭圆形地毯。墙角有一架钢琴。地毯上拖着一根插线板,一个大大的黑红色按摩靠垫在自顾自运动着,好像古代的刑具。
“你确定你真的不用回家?”马龙珠又问。我说你怎么这样问。“结婚的人总不好晚归的。”我这才想起来怎么回事,有些不好意思,一个谎话,总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它。“哦,是不早了,我该走了。”“来都来了。”马龙珠端来一杯苹果汁。
我坐在斗方的紫色绒布面沙发上。按摩靠垫还是自顾自运转着。我看着那东西发笑。马龙珠注意到了,说我腰不好,一个人没人给按,就买了这么个东西,跟人手比是差很多,没有弹性,不如盲人按摩店里的好。
“腰背委中求,上病需要下求,你要按摩委中穴。”我喝了一口苹果汁。
“你还懂中医,懂按摩?”马龙珠问。我说我学过一点。
“委中是?”马龙珠问。我弯下腰,用食指和大拇指按了一下内腿弯,向她示意。马龙珠坐在地板上,两腿隆起呈三角形,歪着头,按了两下,问:“这个地方?嗯,怎么没什么感觉?”我说你力气用大一点。马龙珠又按了两下,说没感觉。
我放下装苹果汁的杯子,蹲下来,弓起身子,也歪着头。一股女性的清暖香气朝我扑过来。我伸出两只带有罪恶感的手,左手捉住马龙珠的小腿,右手朝委中穴按过去。
“哎哟!”马龙珠叫了一声,翻倒在地。我急忙停止。但马龙珠的脚后跟还是扫到了我的脸颊。我看见了一片粉红色的底裤。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马龙珠也突然显得有些尴尬。一种微妙的情绪化作负荷极小的电流,在我们之间嗞嗞烧着。
“我该走了。”马龙珠送我到门口。我本来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显然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
“一个人注意点,把门锁好。”马龙珠微笑:“习惯了。”“很快就会有完美爱人到你身边。”我挥动了一下手指,故意炒热气氛。“很快?多快?”“只要按照我们的建议,不出一个月。”“哦,”马龙珠抓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我拭目以待。”5星期一,一大早,我向牛姐汇报工作。“根据我的调查,这个马龙珠小姐的私生活没有任何问题,她作息基本规律,很少和男人接触……”牛姐打断我,问:“那女人呢?”“也很少。跟人接触就比较少。”牛姐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还是社交面太窄,这类职场女强人,看似选择很多,其实没有选择,老男人她们不想要,一般的男人呢,看不上,又帅又好的男人,很多都成了好基友了,还是要扩大社交面,让她接触更多更优秀的男士,总是可以有候选的。”我不置可否。“你跟胡丽联系一下,她最近在负责一个大型的单身派对,她手里现在有几个不错的男会员,可以考虑。”我嘀咕,不错的估计早被她自己睡了。牛姐说你说什么,我赶紧说没事,拿着文件窜了出去。
我跳到胡丽面前,装出嬉皮笑脸:“合作一下呗。”胡丽头也不抬,一边修指甲一边说:“哎,我们风流倜傥的徐大公子也有求到我的一天,我可真没这个能力伺候什么歪鼻子斜眼的公主。”我忍住气,继续好言相劝:“都是为了公司,都是为了客户,合作成功,也是双赢。”“双赢?双淫还差不多。真是可笑。”胡丽还是不抬头看我。“这是牛姐的意思。”我只好搬出大头。
胡丽冷笑一声说:“不管是谁的意思,那也得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才行。有钱的想找年轻的,年轻的想找漂亮的,博士找硕士,硕士找本科,本科找大专……男女搭配就是一层扣着一层,少一点都不合理。你说谁会去找这样一堆要求的老女人,再说我这也没有清华北大的货。”“还没见你怎么知道没对眼,莫非你是想……”我想故意激她一下。胡丽说我想什么,你少来污蔑。我半仰着头说:“不会是你想据为己有吧?”胡丽说:“你少说笑话了,我办的是公开派对,你想来,当然可以来,没有问题。不过到时候弄不着半个人影,可别说我没帮你,我的派对,清一色是高品质男会员来参加,尤其是海归皮特,那可是一块肥肉,不是谁想争就能争的,我可不像某些人,抱住个老女人就当个宝,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摇钱树。”对于这个海归皮特,我也有所耳闻,说是来公司报名的时候就先把公司这一干小姑娘给迷倒了,长得很有些木村拓哉加黄晓明的味道,三十五岁,纽约大学硕士毕业,在投行干过几年,现在回国接手家族企业,立志找一个soulmate,可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这样的王老五,大多数女人都想投怀送抱。偏偏这个皮特还特文艺,闷闷的,倜傥但不风流,连牛姐都猜不透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一瞬间,我突发奇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指着胡丽说:“你手里也有不少女会员,我手里也有,反正我们都是爱情顾问,情感导师,不如我们比一比,谁的学生能把皮特拿下。”胡丽冷笑一声,说:“你想跟我斗?”我说:“公平竞争,也算不上斗。”“是你说的,”胡丽指着我,大喝一声,“我这回准让你输个心服口服。”我微笑,摊开手表示应战。
瞬间,我充满了斗志。身后的同事乱作一团,有的人押我,有的人押胡丽,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谁赢谁输,不到最后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