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气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我开始当兼职心理咨询师。“努力?这么多年我没努力吗?我努力学习,从小就品学兼优,我努力考大学,本科没考好我就继续努力,考雅思,争取出国,出了国我继续努力,学习上我不输别人,我还兼职,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回到国内继续努力--努力找工作,努力赚钱。可现在呢,我得到了什么?年华老去,憔悴不堪,人家有的房子、车子、孩子我一样也没有,我觉得我等不了了,可我又怎么甘心?”“你可以等,而且你也没必要急,”我紧靠着飞来石,“你应该多往好的方面想,你身体健康,长相也不差,工作稳定,只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会有成绩也会找到幸福。”“幸福?别跟我提什么幸福,我有什么幸福呢?在这座城市里,我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我总是介绍很多人去国外留学,帮他们申请这个申请那个;我总是要告诉那些充满渴求的高中生和他们的家长,出国好,上了国外的高校就能有希望。但真的是这样吗?我每天上班就是在不停地说,下了班,回到家,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房子不大,却静得可怕,我的委屈跟谁说去?”我一把拉住史文婧的手,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你跟我说,跟我说什么都可以,开心的,不开心的,哪怕你骂我几句,我也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史文婧愣住了,喃喃自语,“这世界上,只要心甘情愿,什么事都可以做成。”一大队旅行团的人上来了,小小的飞来石周边突然挤满了人。风很大,我想拉史文婧下去。但她不肯,说要再看看这里的风景,她说一辈子可能只来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你会一直等我?”史文婧突然问。我想都没想,却万分笃定:“会。”她跃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可能女人就是种爱哭的动物,为了洗刷过去的不幸,为了迎接未来的幸福?站在飞来石边上,此时此刻,我幸福得简直冒了泡。“做我女朋友好吗?我们结婚好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只有在这天地初始宇宙洪荒才能孕育出来的一颗大石头面前,我才酝酿得出如此的浪漫。
史文婧把头从我肩膀上拔出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一脸的泪痕,但反倒有种梨花带雨的风情。“你不会变?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怎么选择,你都不会变?”我坚定地举起右手,拇指靠拢手掌,其他四指并拢、竖直,“我对飞来石发誓。”史文婧再次扑向我,狠狠地抱紧。
4
幸福如馅饼从天降,猝不及防地砸中了我这颗倒了近三十年霉的头。幸福像花儿一样,我就是那伴花的少年。我美滋滋的,对谁都和颜悦色,公司的同事得福利了,我的死党们得福利了,就连黑眼豆豆都因为我的恋爱而在伙食上档次上调了一个段位了。而且,也许因为主人心情大好,黑眼豆豆居然同步响应,高龄发情,大有得子的苗头,整夜整夜不睡觉,叫唤得厉害。后来还是大麦想了个办法--从她同事那抱来一只和黑眼豆豆同种同族的母黑猫配对,总算解决了黑眼豆豆大人的性生活问题。
“真确定关系了?”蜜妮半信半疑,口气飘忽得跟个鬼似的,“她跟你好像不是一类人。”“确定了。”我相当自豪,“两个人在一起没必要找一类人,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是一类人,那还不是缺啥补啥。”“我听了只觉得是你感动了她,感动可以帮助你得到一个人的爱情,但我总觉得,爱情世界里只有感动是不够的,好的爱情还需要彼此有一点奋不顾身的冲动和一点捡到宝似的沾沾自喜。”蜜妮说得头头是道。
“我是捡到宝了。”我狡辩。“别整这些虚的,”大麦穿着个皮靴,坐在我的书桌上两脚乱踢,“有实质性进展没有?”“实质性进展?什么实质性进展?”我茫然。蜜妮捂嘴笑。大麦说:“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就那个啊。”“那个?哪个?不妨直说。”“那个就是那个,还有哪个,男女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大麦不耐烦,可能认为我孺子不可教。
我瞬间明白了,但作为资深宅男,跟两个女人谈这些,我还是有些害臊,我故意装了个傻,“哪个哪个哦……”我们正说着话,两只猫在旁边闹开了。黑眼豆豆肆无忌惮地骑在母黑猫背上,欢快地来回运动,根本无视客人的存在。
大麦狂笑。活脱脱现世报。蜜妮指着猫说:“你不懂,有猫给你示范,你学就是了。”我气得恨不得立刻打散这对猫。“黑眼豆豆!你再耍流氓我关你小黑屋!”我像一个卫道士似的咆哮着。从黄山下来,我和史文婧正式开始了交往。我们做男女朋友一切该做的事,看电影、吃饭、逛街,甚至接吻。但唯独一件大事,史文婧从来不提。也正因为现实的尴尬,我才愈加佩服大麦和蜜妮的高瞻远瞩。我本来想向马龙珠咨询咨询,但出于男人的好胜心,每次见面,我想了想,又把话吞了下去。
“怎么样?满意了吧?”马龙珠笑着对我说,“到底谁适合做爱情顾问,你倒是说说啊。”我和马龙珠面对面坐在俏江南的大堂里。
“顶多打平手。”我嘴硬。“你认为是平手?”马龙珠用小钢勺搅拌着饮料,“那我再下一城试试,我能让你醉生,也能让你梦死。”我连忙讨饶,说:“哎呦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反正你是够幸福的了,你就给我一点幸福的边角料成不成,成不成?”“成。”马龙珠把勺子朝高脚杯里一放,人朝后一靠,“你态度良好,就什么都成。”我连忙嬉皮笑脸问:“我当然求饶,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想向龙珠大人请教。”我一副古代破案剧的腔调。龙珠也马上入戏,拖着腔调说:“草民你有何冤情,如实说来。”我比了个京剧的手势:“且问大人,当日黄山顶上,大人是用了什么妙计,才能使得那位小女子回心转意?”龙珠诡秘一笑:“这个容易,本官先让美籍人士去与小女子见面相亲;然后本官再让美籍人士在山顶上拒绝小女子的爱意;然后正当小女子心灰意冷之时,本官安排你与小女子见面,冰火两重天,小女子自然容易钟情于你;再加上黄山风景如画,气候宜人,人心情舒爽,那么胜算就又加了几成。”我一听就有些不高兴,当即便恢复本来声调:“你这不是坑人吗?太残忍了吧。”龙珠没含糊,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这不都为了你吗,我不残忍,你就得等,就你这样,你等得起吗?再说了,王阳明都说了,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别跟我说这点你都不懂!”我冷笑道:“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那么说我真该谢谢你。”龙珠冷冷的:“你是该谢谢我。”我没再说话。龙珠也没说话。我想立刻站起来,走人,这种想法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在我头脑中闪现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当我提起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又瞬间放弃了。对马龙珠,我做不到绝情绝意。
马龙珠低头吃东西,跟平常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蓦地,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我。我隐约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我去个洗手间。”马龙珠说。
我点了点头,目送龙珠妖娆的背影。我低头吃菜,一肚子的火。我在心里准备了十来个“凭什么”,就等她从洗手间回来,一股脑问过去。手机响了,在桌子上,是马龙珠的。她上洗手间忘带了。我没理睬,任凭它响下去,最后打电话的人终于放弃了。过了几秒钟,它又响了。我怕是有人找马龙珠有急事,便拿起手机,可刚等我打算接的时候,手机又不响了。
我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放下。也就在一瞬之间,我发现马龙珠的手机屏保上有个身影那么熟悉。我又拿起手机按了一下。我愣住了。
马龙珠居然用我和她在老林的离婚仪式上拍的合照做了屏保图案!“你动我手机干吗!”马龙珠回来了,手上还有水,她拿起手巾擦了擦。“有人打电话来。”马龙珠哦了一声,拿起了手机。“你是不是喜欢我?”对于龙珠,我敢于单刀直入。“呵,”龙珠先是一脸的不屑,然后是玩世不恭,然后是愤怒,“徐浩,你别做梦了行不行,我喜欢你?我一个女神级,我喜欢你小屌丝,可能吗?”“那手机屏保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平静。“你偷看我手机?”“不好意思,不小心看到了。”“那你再看看。”马龙珠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按了一下。我看见马龙珠的手机屏保是另一张图片,过了大约五秒钟,图片自动翻页,又换了一张。原来是自动播放式的。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堪,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摆,我蓦地就手忙脚乱起来。
“我没胃口了,你埋单。”马龙珠又站了起来,只不过不像刚才,这次她抓起包,扭头就走。
5
有时想要确定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很困难的,就比如我和马龙珠。最开始我们一个是经理,一个是客户;后来,我们变成朋友;再后来,我们一起去旅行,因为皮特的临时缺位,我顶了个包,做了她几天伪男朋友;现在呢,她帮了我,成了我的恩人、挚友,我对她无话不说。在马龙珠面前,我是能够什么都放下的,放下面具,放下心防,放下所谓的优雅,甚至礼貌。她同样也是。在职场上她是个女强人,但每次和我见面,她都像个小女孩。我和她之间有个模糊地带,能进能退,能攻能守,就因为这一模糊地带,我和她关系中也就有了一些弹性。
我和史文婧的关系就不一样。从小到大,我和史大小姐的关系始终是泾渭分明的。从中学时期到三十岁之前,我和她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她没有接受我的追求,我尽管也没有放弃,但只是单方面的,没有实质性进展。现在,她接受了我,我又免不了得寸进尺,想要更确定的关系。该发生的都要发生。
很奇怪,从黄山回来之后,我和史文婧的关系进展还算迅速,但她从未提过要来我家。我硬拉话题,我说你还记得你的那只大黑猫吗?史文婧说,噢,大黑猫,你不会还养着吧?我说当然养着。史文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半天吐出一句:“你这人恋旧恋得真可怕,明天去团一个越南菜吃吃吧。”她故意岔开话题,我就不好往下说了。我告诉自己,顺其自然,等待机会,女神也有松懈时,但很快就失去耐心了。
“周末去我家做饭吃吧。”我主动向史文婧提议。“做饭,为什么?我不会做饭。”“我会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肉麻。“特殊的日子?”史文婧还是低头刷她的iPhone,“哪里特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史文婧还在刷屏,她总是那么冷静,这点我很不满意。“你去不去吗?”我竟然开始撒娇--对女友撒娇,有时候也是一个男人的权利。
史文婧抬起头,两只大眼凝视我:“你没病吧?该吃药了?”我脸沉下来。史大小姐毕竟还有点眼色,“那就摆驾前往吧。”整个星期六,我都把精力花在整理房间上,该清理的清理,该隐藏的隐藏,一些冠冕堂皇的摆件,也都被我请出了存储箱,重见天日。我给黑眼豆豆洗澡。我戴着黄色塑胶手套,用强生婴儿沐浴乳给黑眼豆豆搓毛,一边搓,一边唠叨,豆豆左摇右摆,十万个不愿意。“想不想找个妈妈?”我脱口而出,可瞬间自己都被恶心到了。黑眼豆豆可能也有些不接受,带着一身湿毛,跑走了。
“屋里怎么有股味儿?”史文婧进来就捏鼻子。我连忙跑去打开窗。“猫屎味儿,你怎么受得了?”黑眼豆豆似乎看出来者的不友好,一个起跳,窜出窗子跑外面的水泥台子上去了。
“给我下来,危险!”我对着黑眼豆豆大喊。豆豆屁股对着我们坐着,端庄得好像一个生了气的大家闺秀。
“有点任性。”我对史文婧笑笑。“你这屋可真够小的。”史小姐说,“不是要做饭吗?还做不做?”“做啊。谁说不做了。菜都准备好了。”我指了指厨台上已经洗好的菜,红的、绿的、白的、紫的,琳琅满目,“你今天有口福了。”“能多有口福,比饭店做的还好吃?”“关键是心意嘛,男人会做饭可是一宝噢。”我给自己圆场。史文婧很严肃地说:“男人不需要会做饭,男人是狼狗,平时就是要放出去咬人的,君子远庖厨你懂不懂,男人说白了就是要能赚钱。做饭的事,如果需要,我可以做,我有兴趣当全职太太的。”我被史文婧呛得说不出话来。饭菜做好了。我和史文婧面对面坐着,黑眼豆豆还是坚持在外面流浪,不肯回来吃猫粮。“今天到底什么事儿啊,非让我来,来了也没惊喜。”史文婧有气无力地吃着我精心调制的饭菜。
“也没什么事……”我准备了好久的话,临了突然有些说不出来。“那你说有事,你这不是骗我吗?”“我没骗你。”我申辩。“咱们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三十而立,都该成熟地看待很多事情了,能不能不要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又是炒菜又是做饭的,有那工夫,你多工作,多赚钱,以后换个大房子住,比什么都强。”我哑口无言。“我来听听什么大房子。”马龙珠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大的包装盒,盒子上还别着一朵花。“她是谁?”史文婧皱着眉头问我。
“一个朋友。”我只好这么说。
马龙珠和史文婧的碰面,我万万想不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从龙珠推门进来的第一秒起,我就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不愉快。
“哪里来的大房子?”龙珠还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史文婧赌着气,没说话。“想要大房子自己挣去,别老想着从别人那怎么样,谈物质那就只谈物质,谈爱情就只谈爱情,别混在一起。”我急忙拉住龙珠,让她少说两句。“我请你出去。”史文婧突然说。我吓得脸都凉了,赶紧劝和。马龙珠显然也没料到史文婧有这一手。“徐浩,请她出去。”史文婧合抱着胳膊,对我发号施令。我看看史文婧,又看看马龙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不请?”史文婧星目圆睁,双眉倒竖,“那我走。”“别啊!”我赶紧扯住文婧的手臂,然后一个劲儿对龙珠使眼色。马龙珠叹了口气:“行了,我走。”说完,一个转身,直直朝门口走去,就在她即将转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一个回眸,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今天是你生日?”史文婧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