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下喝醉了酒乱斗了一番,反而打消了一切动摇的想法。我知道小姐找人同行,心想正好,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我想亲自到莱茵河边,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散布这种流言,混淆人们的视听。”
“这下你可以确定了。”
说这话的是拉斐特。他又对珂莉安说,
“这样小姐也可以遵守跟祖父的约定。您祖父也可以安心了。”
“是的。”
珂莉安回想起在巴黎会见布里克尔伯爵的事情。拿破仑皇帝九年前就在圣赫勒那岛亡故了。死者不可能复活。让布里克尔伯爵产生担心的种子可以消失了。
热拉尔又说:
“一手炮制这出闹剧的,是梅特涅吧?”
热拉尔的声音很平静,斯坦伯爵反而更觉得耻辱。他垂着眼睛,苦涩地答道:
“我也不知道更高层面的事情。至少我接到的指示并不是直接来自于梅特涅宰相。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没有梅特涅宰相的许可而实行这样的计划,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斯坦伯爵,阁下是出色的军人。在下很尊敬阁下,也没有指责阁下的意思。阁下也只是领命行事。”
热拉尔走进斯坦伯爵,右手搭在伯爵左肩上,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希望让事情真相大白。拿破仑皇帝并没有被囚禁在这座‘双角兽之塔’里。那只是散布可疑的流言,吸引拿破仑皇帝的追随者的到来,然后趁机抓住他们的策略。我说的没错吧,斯坦伯爵?”
“……正是,的确如此。”
斯坦伯爵的表情越发苦涩,似乎说明他原本并不想参与协助这个策略的实施。
一直化名为蒙塔榭的热拉尔,仍然以欧洲第一剑士的风格和魄力向珂莉安说:
“小姐,这样一切谜团都解开了。您可以回到巴黎向您的祖父报告,‘拿破仑皇帝不在双角兽之塔’里。艾蒂安·热拉尔、让·拉斐特、亚历山大·仲马都是证人。”
突然有人怒声吼道:
“伯爵,难道就白白把这些人放回去吗?”
斯坦伯爵转头看看说话的人,是劳斯贝尔克大尉。
“为什么这么说,大尉?”
“为什么……他们掌握了重大的秘密啊。把他们白白放回去,以后怎么办?”
“大尉,我不想再做出什么丑事了。这关系到祖国普鲁士的名誉。”
斯坦伯爵的声音和表情带有压制劳斯贝尔克大尉的魄力。大尉不情愿地收了声,斯坦伯爵的视线又回到欧洲第一的剑士身上:
“热拉尔准将,您知道卡斯帕·豪兹尔的事情吗?”
“卡斯帕·豪兹尔?”
“您不知道吗?这次的计划就是由卡斯帕·豪兹尔事件引发的。”
——但不知道是谁想出的计划,斯坦伯爵的话中并没有主语。在场的几个法兰西人也没有说话。斯坦伯爵讲述的是个离奇的事件。
如果说“铁面人事件”是法兰西历史上最大的悬案,“卡斯帕·豪兹尔事件”可以称得上是德意志历史上最大的谜团。而且“铁面人事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卡斯帕·豪兹尔事件”是在珂莉安他们此刻同时期发生的事情,也就是现在进行时的离奇事件。
珂莉安他们从巴黎出发是一八三零年的十一月份。在那两年前,一八二八年五月。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德意志南部的拜仁王国的古都纽伦堡。很快有两个市民向他搭话,但他只是一副饥饿疲惫的样子,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他被带到警察那里接受询问,只是惊恐的说出“卡斯帕·豪兹尔”这个名字。
虽然问明了他的名字,却无法发现除此以外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不仅如此,随着调查的深入,围绕着他的谜团越来越深。卡斯帕外表看来有十七岁左右,语言的能力却只有五岁小孩的水平。他极端恐惧黑色和绿色。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经过医师的调查发现,他的腿骨发育有些异常。也就是说,他的畸形是在成长的时期,由于被关闭在狭窄的牢狱空间里,阻碍的腿部的发育形成的。
从很多年前开始,巴登大公国就产生了关于后嗣继承的争议,因为年少的幼主失踪了。难道卡斯帕·豪兹尔的真实身份,就是巴登大公国的幼主?莫非他从婴儿时期就被绑架,一直被囚禁在某个秘密的地下囚牢中?
流言越传越神奇,转眼间卡斯帕·豪兹尔就成了德意志最有名的人。各地都有人专程赶去见他一面。有人想把他收养为义子,也有人要调查他的身世,也有人想利用他收敛钱财。
“卡斯帕·豪兹尔根本是个谎言。他应该作为骗子被抓起来。”——也有人如此主张。
经过一两年的时间,卡斯帕渐渐学会了语言,也能够书写文字,甚至打算写一部关于自己经历的自传。但是,这种想法刚刚流传开来,他就数次遭到不明人物的刺杀,身受重伤住院了……
“哦,的确是很离奇的故事,不过,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叫卡斯帕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吗?”
“实际上,有种传言说他可能是拿破仑皇帝的私生子。”
斯坦伯爵的话引得几个法兰西人露出奇妙的表情——与其说是吃惊,更像是苦笑的表情。当然,斯坦伯爵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阁下相信这种传闻吗?”
热拉尔换了认真的表情问。这次变成斯坦伯爵苦笑了:
“不,我倒是觉得他有可能是卷入巴登大公国家世继承纷争中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只好等今后进一步地调查和研究了。”
卡斯帕·豪兹尔在一八三三年的二月,在深夜的道路上被人袭击,遇刺身亡。实施刺杀的凶手、犯罪的动机都不为人所知。而且,曾经在卡斯帕周围的人们,都故意百般阻挠调查的进行。
卡斯帕·豪兹尔的遗体被葬在约翰尼斯墓地,纽伦堡市长亲自撰写了追悼文。但是直到他本人亡故,“卡斯帕·豪兹尔之谜”也没有解开。不仅如此,围绕着他的疑问越来越多,也有更多的人参与寻求答案,为了争论真相,还有人著书立传。无论多么冷静的德意志人,听到“卡斯帕·豪兹尔”这个名字,都会兴奋地挺身而出,口沫飞溅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过在一八三零年,卡斯帕·豪兹尔还生活在纽伦堡,被称为一个谜题,处在疑云重重的状态下。作为普鲁士将军的斯坦伯爵接到对此事件富有兴趣的要人的命令,来到莱茵河边……
“……也就是说,由于发生了卡斯帕·豪兹尔的事件,才想出了这个妄想的策略,是吗?”
亚历克受够了似的说。拉斐特嘲弄地摇摇头:
“这个时代真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总有些人能想出莫名其妙的事情,竟然也有人一门心思地相信。”
“是啊。现在布里克尔伯爵就完全相信了呢。”
亚历克点点头。拉斐特好像想解释一下,又转念一想,住口不语。
热拉尔转向珂莉安:
“不过,小姐。”
热拉尔的声音洋溢着温暖,
“从巴黎出来两三天的时候,小姐就发现了我的秘密吧?我的右耳缺了半边。”
珂莉安脸红了。那时候,热拉尔一定从珂莉安的态度上已经看出来了。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偷看的。”
“没关系。只不过,那不是什么好让别人看到的事情,我才用头发挡住的。”
热拉尔隔着头发摸摸耳朵,
“在下是在威尼斯失去的右耳。那也是距现在二十年左右的事情了。”
“在战斗中吗?”
珂莉安有点不敢相信。蒙塔榭——不,难道威尼斯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剑士,竟然用剑削掉艾蒂安·热拉尔的耳朵?要是有这种人的话,只怕是非人类一般的厉害人物。
“不,小姐,在下在剑术上从未败过。”
热拉尔断然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羞赧的表情说:
“在下失去右耳,嗯,那个,怎么说呢,大人都有很多事情啦……”
“不会吧……”
珂莉安皱起眉头。难道热拉尔是跟女人争吵,对方一时性急,错手用刀削去了他的耳朵?
“啊,不是的不是的。”
欧洲最优秀的剑士露出害羞的表情,连严肃的斯坦伯爵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对热拉尔伸出援手的是拉斐特:“我听说热拉尔大叔在威尼斯是为了维护某位女士的名誉,代替她承担了责任。至于除此以外更多的情况,小姐,那属于绅士的私生活,没必要再追问了。”
“光是说得好听,真是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珂莉安并没有真生气。
一路帮助她的三个大人,各自都有女性方面的弱点,但珂莉安并没有因此轻蔑他们的意思。在这些令人钦佩的成年人来说,有一些缺点和弱点可能反而变成了他们的魅力吧。在与他们一同行动的这些天来,珂莉安已经认识到了这点。当然,可能是珂莉安早已把三人当成自己的伙伴才会这么想的。
热拉尔咳嗽一声,对普鲁士将军提出一个请求:
“斯坦伯爵,能请你帮忙写点东西吗?”
“写东西?”
“这位珂莉安·德·布里克尔小姐,确实登上了‘双角兽之塔’,证实了塔中囚徒的真实身份——我想请您写一份这样的证明。”
“这个……”
“这是给布里克尔伯爵这个人看的证据。绝对不会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用完之后立即烧毁。以艾蒂安·热拉尔的名誉担保,这份证明绝对不会遭到出于政治目的的滥用——这样可以吗?”
斯坦伯爵考虑了一下,但并没有考虑很久。
“我明白了。既然热拉尔阁下这么说,我就帮您完成吧。帕乌尔中尉,你到楼下那层准备好笔墨和信纸。”
“属下明白。”帕乌尔中尉立刻下楼去做准备了。劳斯贝尔克大尉似乎有点不满地捻着胡子,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斯坦伯爵命令大尉:“要不是热拉尔阁下手下留情,早就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受伤,马上准备应急的救治,把军医请来。”
“是,立刻去办。”
热拉尔低头致意:“在下对阁下的下属多有冒犯,十分抱歉,伯爵。”
“哪里,能与热拉尔准将刀剑向对一决胜负,即使负伤也是光荣的。那么,我们也下楼去吧。”
普鲁士人和法兰西人都慢慢走下楼梯。
望着热拉尔和斯坦伯爵肩并肩一边走一边交谈,珂莉安也迈开了步子。
亚历克对她说:“哎呀,这下真是万事大吉啊,珂莉安。”
“是啊,不过,还得回到巴黎呢。”
“说得不错,小姐。”拉斐特说。他似乎另有考虑,用慎重的语气说,
“还没结束呢。想要解决所有问题,还要等回到巴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