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好不容易在办公室与公寓双重压力下存活到了周末,小由趁着郁子笑还没起床的空档,拎起手袋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这人前脚才刚走不久,郁子笑的卧室门便“叭嗒”一声打开了。
并不是小由的第六感敏锐,而是“跟踪”她的人太招摇了,一头金毛很显眼不说,还穿着件色彩斑斓的涂鸦T恤,大摇大摆的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如果不是小由手袋的饭盒里放着的是鸡汤,小由早就把这玩意扣在郁子笑脑门子上了。好在公寓附近的小巷繁多,小由从馒走过递到疾走,最后演变为狂奔,一口气甩掉了身后的那个瘟神。
郁子笑气喘吁吁的扶着电线杆站稳,苍白的面上挂着不少汗珠,掏出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哮喘药对着嘴里猛按了几下,难受的感觉这才有所缓解,大口大口的吸了不少空气,她断断续续的自顾自说着。
“小柚子,我可不能跑那么快啊,谁稀罕跟踪你了,公寓钥匙给没脑袋地落在客厅,到时回去没人给你开门,可别怨我……”
小由之所以回去租这样偏僻的公寓,并不出于优先考虑比闹市区便宜数倍的房租,而是因为它离某处特别近,也就是所谓的精神病患者研究基地,大家口中的疯人院。
这个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小由却拎着手袋,一脸平静的走了进去,在张医师的带领下,她步入了一间设施简陋却整洁的房间。
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妇女正背对着小由坐在病床上,后脑勺稀疏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不少缕银白,小由将鸡汤小心翼翼的盛出来,端到了她面前,开口温柔的轻唤。
“妈,小由今天给你带了补身子的鸡汤。”
女子转过身来,和善的五官饱经沧桑,并没有作出回应,而是接过小由手中的汤碗,一口气把鸡汤给喝了下去,抬手用衣袖随意地抹了把嘴边的油渍,将空碗举到小由面前,傻兮兮的笑着。
“姐姐,给汤汤,给汤汤……”
小由面露难色,一只鸡在她的厨艺下只能浓缩成这么一碗的份量,下次煲汤,只好再加点料了。
“妈,小由下次来的时候,再带给你喝好不好?”
“唔——”
钱妈妈似乎有些不情愿,拽着空碗就是不肯放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浅,突然撒气般的把碗一摔,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小由的脸,恶狠狠地叫道。
“为什么不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家啊!孩子都出生半年了,你看都没看过一眼!混帐东西!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话还没说完,她就准备往小由身上扑,好在护士进来的及时,一群人冲上去将她牢牢按住。
看着病床上不断挣扎的女人,小由的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敢让眼泪掉出来。张医生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小由出去有话说。
“令母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目前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医疗措施,只能通过药物控制,电疗辅助来缓解她的病情,降低发病率。”
张医生说的是实话,他也希望能将这位病人治愈,减轻每次孤身一人来给母亲探病的女孩负担,思考了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在病情之外,人情之内的问题。
“小由,你的父亲以及兄弟姐妹呢?他们都不关心你母亲的病情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父亲是谁。”
小由望着张医师的眼睛渐渐合上,掩去了悲伤。
“十八岁之前我都在孤儿院长大,二十三岁的时候,我才知道了生母是谁,尽管为此付出了让我抱憾终生的代价。”
顿了顿,她又说。
“张医生,我知道这种病有多严重,我也不在乎会为此花多少的钱,我只有一个心愿。”
小由扭头望向病房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母亲,看着她脸上清晰的泪痕,一字一句的无比坚定。
“我想听她亲耳喊我小由,以一位母亲的身份。”
“好孩子,这不会是奢望。”
张医生这一刻是真心的祝愿这对母女,希望她们可以少了一些挫折,从此平平安安。
小由刚走出精神病研究所,就接到了一通显示陌生号码的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对方正是她的顶头上司,避无可避的旧情人陆子辰。电话里陆子辰声称来福的身体有些不适,希望她现在能抽时间赶过去看看,然后又很别扭的补充了一句“作为曾经的猫主人”,这样小由就再也没有理由推脱,所以她只好计划“看完就走,绝不停留。”
于是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有小由故意不知。
今天给小由开门的陆子辰精神有些欠佳,抬起左手不断按揉着太阳穴,双眼还有些微肿,好像身子也不太舒服。而来福则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对爪子有气无力的搭在沙发的抱枕上。
小由走过去,抱起意外没有反抗的来福,触了触它并不湿润的鼻子,又指了指陆子辰红肿泛泪的眼眶。
“陆经理,来福的身体难受,您的心也跟着憔悴了吗?”
陆子辰干咳了几声,昏昏沉沉的自沙发坐下,他的嗓子里似乎噎着东西,迫使声音带着一丝嘶哑。
“好像有些感冒……现在怎么办?来福跟我在一起之后,这是第一次生病,对了,请别叫我陆经理,我宁愿你连名带姓叫我陆子辰。”
小由拨了拨来福的胡须,又捏了会它有着好几层坠皮的胖脖颈,发现来福也不叫唤,仍旧低垂着脑袋,一个“可能性”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会不会乱吃什么东西噎着了?陆子辰,有劳你搭把手,帮我一下。”
陆子辰有些不解的接过小由让她抓住的两只猫爪,小由自己则抓起来福的两只后爪,开始像抖抱枕似的想把噎在它嘴里的东西抖出来。陆子辰在配合着小由的动作使了会力气之后,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把将不断哀嚎的来福解救到了自己怀中,仿佛一下子恢复了精神。
“钱小由,我竟然也会跟着你犯傻,就算是吃东西噎着了也不你这么处理的。我真怀疑,正常人世界观形成那会,你到底去哪当时做了什么。”
钱小由望着同样虚弱的人和猫,尴尬的扯了扯唇角。
“那会是什么时候?陆子辰,去医院吧,人医兽医都得去……”
借驾了陆子辰那辆雪佛兰,好在小由考了驾驶执照,虽然技术不算太好,但还是能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将一大一小送进对口的医院检查。
原来来福一声不吭是因为昨儿猫粮实在是吃的有些过量,整个一标准的被噎着消化不良。而陆子辰则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医生要给他打针的要求,拿着开好的几盒药就摇摇晃晃回到了车上。
小由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瞥了眼身旁仰靠在副驾座且一脸微红的陆子辰,突然笑了。
“陆子辰,你还记不记得原来有次你犯了急性肺炎,需要立马打针,那医生针头还没扎下去,你就穿着病号服给逃了出来,然后又被我和几位护士姐姐,连拖带拉的活捉了回去。”
“你总笑我。”
陆子辰说话有些费力,眼睛勉强半眯着是为了注意车窗外的交通,而他的唇角也兀自有了一丝笑意。
“你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医院,整个大厅的视线都在一瞬间集中,晃若自己不是焦点似的,像个女流氓般把我给拽了回去。看你生气又担心的样子,那时候的我竟然会觉得又丢脸又高兴……”
“所以,回忆很讨厌。”
望见身旁沉沉合上眼皮的男子,小由含糊不清的回应了一句。稍稍舒气转动方向盘,雪佛兰顺利驶进了景泰园小区。
忙活了一个下午,小由的计划终究还是未赶上变化。
已经恢复体力的来福伸了伸猫爪,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大哈欠,绕过正在专心致志擦拭茶几的小由,一个猫跃,朝着楼上走去。
到了楼上的主卧门口,来福用爪子推开并未上锁的房门,望着大床上呼吸略沉的熟睡男子,摇了摇大白尾巴,冲过去跳上床,将猫脸离陆子辰脸上越凑越近,然后伸出舌头,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干燥的唇瓣上辗转一舔。
就在这时,陆子辰的手指动了动,眼睫也有了反应,这只正在恶作剧的肥猫扬起唇角,仿佛在笑,一甩脑袋以它体重不符的速度,奔出了房间。
陆子辰迷迷糊糊的转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抬手抚了抚微潮的唇瓣,又望了眼那扇微敞的房门。沉静了良久,终于,他支起身子,掀开被角。
刚走到楼梯口,陆子辰就望见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小由,齐耳的短发下露出她纤白的后颈,肩膀依旧窄窄的,比原来更瘦。
“小由,刚才…你……”
有没有去过我的房间?
沙发上静坐的女子没有转身,好似在微微颔首,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却可以明显的分辨出那两字的读音,那就是。
“很甜——”
小由被身后传来的“咚咚咚咚”上楼声吓了一跳,转身就看见陆子辰捂着嘴,一脸潮红的狂奔而去,然后随着重重的关门声,一切又寂静如初。小由歪歪脑袋,不解的朝着楼梯上大喊了一句。
“陆子辰,你感冒难受得胃想吐吗?”
过了半响也没人理她,小由皱起眉觉的古怪,又拨了颗费列罗塞进嘴里。
“偷吃陆子辰厨房里两颗巧克力应该不会说我吧?不过还好,刚才没被他发现。”
“唔…好甜。”
当陆子辰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望了眼床头的挂钟,他的心底一空,有些难过。
起身下楼,陆子辰走到黑漆漆的厨房打算拿瓶水解渴,却发现原本塞满纯水的冰箱,这会贴满了水果,还附赠了一张以糖纸充当的便条。
记得多吃些新鲜的食物,方便面之类的速食已经被我当作今天的酬劳通通打包回家。陆子辰,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钱小由
陆子辰合上冰箱,找出一根烟点上,靠着微凉的窗台,望向窗外寂静的街头。
小由走了,他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