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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风月红尘 (5)

昭儿看了一眼那车夫,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

“姐姐,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曹……”将取回的斜挎包递给我,昭儿道。

“我知道。”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我指了指车外,那车夫贼心未死,若是让他知道曹操是当今丞相,非把我卖了不可。

昭儿噤声不语。

“夫人,往哪里走?”那车夫谄媚地问。

“调头一直往前。”

紧张感解除,困倦之意立刻涌了上来,我打了个哈欠,靠着马车打盹。

迷迷糊糊之中,我靠上了软软的靠垫,温温暖暖的,很是舒服。

“卡!砰……啪。”

不知走了多久,车子剧烈摇晃一下,停了。

我揉了揉眼睛,一抬头,便对上昭儿黑幽幽的眸子。

“姐姐醒了。”昭儿笑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靠着他的肩睡得过瘾,把他那可怜的小身子骨都挤到一边去了。

“我睡了多久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我毫无愧疚感地问。

“睡了一天一夜了。”昭儿抬手拂了拂我颊边的发丝,道。

“一天一夜?”我傻眼。

“嗯,昨天姐姐一直未醒,我便让那车夫连夜赶路了。”昭儿笑道。

“对了,车怎么了?”见车子半天不动,我疑惑道。

“车轴坏了。”拉开车帘,那车夫一脸的沮丧。

“哦,那我们下车吧。”外面阳光明媚,正是正午时分,我站起身。

昭儿忙上前扶我下车。

“可是……”那车夫盯着我的手腕,还惦记着我的手镯呢。

昭儿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那车夫竟然立刻噤声不语。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昭儿一眼,这个孩子的眼神什么时候竟可以这样凌厉了?

下了车,正处大街中心。

大街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沿街小贩的叫卖,琳琅满目的商品,我一时竟有些目眩。

“这是哪儿?”我回头,看向那一脸郁闷的车夫。

“丹阳。”

“嗯。”我点头。

丹阳,我来也!

肚子哀号一声,我家包子说他饿了……

瞅准最近一家酒楼,我咧开了嘴,我阳光灿烂的新生活就快开始了!

“姐姐,我们进去吧。”昭儿笑道。

进了酒楼,伶俐的酒保立刻上前,将我们带到靠窗的僻静地儿。

一屁股坐下,顿觉浑身舒畅,那马车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点了菜,我悠然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惬意得很。

丹阳,一处陌生的地方,但在这个时代,每一处于我而言,都是陌生,既然都是陌生,那便随处都可歇脚。

正想着,窗外,忽然有一个身着明紫色长袍的男子从街边走过,我愣了愣,再定睛一瞧,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与记忆里那个男子的形象全然不搭。微微松了一口气,我眯了眯眼,心情蓦然轻松起来,想想之前的事情,还真捏了一把冷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偏偏我要走了,曹操却寻来了,也当真是天意,若不是我刚好动了离开襄阳的念头,那么曹操寻上门来,岂不是正好人赃并获?一手抚了抚肚子里的“赃物”,我有些心虚。

猜测着曹操赶到孔明的院子里扑空后抓狂的模样,我便不由得窃笑。

此时的我,正为自己的小聪明和“好运气”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暗自庆幸,只是此时我未曾知道,一切其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的人生,不过是上天的一盘棋,已定的是布局,起手无回,棋起棋落间,一切无可挽回。

“客官慢用。”一会儿功夫,菜便上齐了,酒保招呼了一声。

拿了筷子,我开始风卷残云。

两个人的胃口果然非同凡响,不一会儿功夫,桌上的菜便被我扫了一小半。

正吃着,对面的大街上忽然有人吵嚷起来。

从窗口看去,对面是一幢大宅子,宅门口有一个浓妆的女子正被一个稍稍有些发福的女人指着鼻子骂。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倒贴男人!天天侍候男人不够,还倒贴!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双手叉腰, 那女人跟个茶壶似的大骂着。

我叹为观止,那口才,顶呱呱。

侧目看了一眼,那宅子上方悬着一块大大的布幡。

“昭儿,上面写了什么?” 我仰头望着头顶那迎风招展的布幡,再次尝到目不识丁的痛苦,这古文字,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是春风楼啊。”未等昭儿回答,一旁一个妇人便一脸八卦地凑上前来。

春风楼?我下意识地再看了那只茶壶一眼,她依然骂得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停下歇歇的意思。

那挨骂的女子抬手撩了撩长发,一脸无关痛痒的表情,那一抬手间,本就薄薄的衣衫略略滑下了些,露出白皙圆滑的肩膀,分外诱人。

“她们……在吵什么?”我好奇地问。

“老鸨看上一个男人,结果被楼里的姑娘给拐上了床,这不,那老鸨准备把春风楼卖了从良,断了那男人的念想……”那妇人一脸怪异的笑,“这件事都成了丹阳最大的笑柄了。”

“你是说……她急于出售春风楼?”我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开始窃笑,正想着弄什么营生呢。

吃饱喝足,付了账走出酒楼,我腆着肚子堂而皇之地走到春风楼旁边看热闹。

“昭儿,我们买下春风楼好不好?”我拉了拉昭儿,轻声商量。

“可是包袱刚刚不是被那车夫拿走了?”昭儿微微蹙眉。

我咧了咧嘴,拍拍斜挎包,所有家当都在呢。想讹我?简直是滑稽之谈,一向都是我裴笑占人家便宜,从来没有人能从我这儿讨得半分好处去!嘿嘿,那包袱早被我顺手牵羊又摸了回来。

盘下了春风楼,一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那鸨儿急着出手,倒是便宜了我。

傍晚时分,春风楼已经易了主,连同春风楼后院的几辆马车,我裴笑也是有房有车的人了,而且我如今手里还攥着十几个姑娘的卖身契,是那老鸨半卖半送,强塞给我的。

我立刻出了名,整个丹阳都传言有个大肚婆买下了春风楼。

舒舒服服地斜倚在软榻上,我看着眼前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暗自叹息,瞧她们一个个诚惶诚恐的小模样,仿佛我是个万恶的老鸨儿似的。

只是之前跟那鸨儿吵架的姑娘不在。

“那个……都来了?”扫视一周,果然没有发现她。

“还有胭脂姐姐。”一个姑娘小声地开口。

我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刚刚让昭儿看的卖身契里没有“胭脂”的名字。

民以食为天,万事不管,先吃了晚膳再说。春风楼的饭菜竟然出奇的好,我吃得不亦乐乎,真是捡到宝了。

来送晚膳的小丫头站在旁边,一脸的局促,我笑了起来,“来来来,一起吃。”

那小丫头愣了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张了张口,似乎又不知道怎么称呼我。

“叫我裴姐姐吧,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眯眯的,一脸的和气,和气生财嘛。

“小桃。”她怯怯的答道。

用了晚膳,我让小桃陪着我四处转悠,消化,消化。

走到西院的时候,小桃微微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我侧头看她。

“胭脂姐姐的屋子。”

闻言,我反倒好奇地推门走了进去。

胭脂背对着门,正对着铜镜画眉。

“怎么不离开?”我走到她身后,好奇地问道。

“你想赶我走?”她看也未看我,用指尖淡淡地抹了些胭脂,匀在脸上,苍白的容颜立刻生动起来。

“卖身契里没有你,你是自由的。”

手微微一抖,胭脂盒掉落在地,她侧头看我,“你说……没有我的卖身契?”

我点头。

她愣了愣,惨然笑开,“她到底……还是为我着想的。”

“她?”

胭脂微微咬唇,“那个笨女人……男人有什么好,一个个贪财好色,见利忘义,在风月场上这么久,她居然天真得以为那个男人是真心待她……居然为了那个禁不起诱惑的男人离开春风楼……”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见她眼底积聚了晶莹的泪水,我忙转移话题。

“你准备把春风楼怎么办?”胭脂看向我。

“春风楼的饭菜很好吃。”我笑道。

“那是自然,楼里的姐妹谁都会煮。”胭脂的眼底微微有了些傲色,“当真做起来,又岂能比那些酒楼差。”

“哦?”我雀跃。

她斜睨我一眼,微微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把春风楼改成酒楼。”我笑道。

铛铛铛!

春风得意楼开张啦!

“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翘着二郎腿,哼着不成调子的歌,我大腹便便地坐在后堂,透过帘子看大厅里忙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

收下春风楼,休整了将近半个月,昭儿大笔一挥,“春风”后面添了“得意”二字,春风得意楼。

“这位公子,里面请……”

“啊呀,干什么……人家改行啦……”

“讨厌,你好坏……别摸那里啦!”

听着前厅传来的莺声燕语,我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直抹冷汗,这这这……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我拉过乖乖坐在一旁看书的昭儿,凑着他的耳朵低语,抬手狠狠地做了一个宰的动作。

嘿嘿,揩油是要付出代价的。

昭儿是一贯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然后拂了拂袍子走了出去,看着他在我的荼毒,呃不,是调养下,身形一日日逐渐挺拔起来,我满意地直点头,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啊。

出了后堂,昭儿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坐在柜台里的胭脂低声说了些什么。

胭脂点了点,眸中含笑地透过帘子看向我,随即回头使了个眼色,大堂里立刻热闹起来。

“胭脂姐姐,这桌还要两坛酒!”被东桌的客人拉住小手的紫燕娇声道。

“这位公子,满身富贵啊,要不要来一份我们这里的招牌菜……”西桌的巧兰媚眼乱飞。

这群孩子简直是太机灵了!我都要跳起来喝彩了。

“公子,我们打烊了。”胭脂柳腰款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示意小桃关门。

打了个哈欠,我揉了揉眼角,扶着腰走出后堂。

小桃忙搬了把椅子让我坐下,上前轻轻替我捶背。

“如何?”我懒洋洋地看了看胭脂。

胭脂上前,将账本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意思意思地瞄了两眼,反正也看不懂,“比起以前的春风楼又如何?”

“相差无几。”

只是相差无几?我轻轻敲着桌子,微微皱眉,“我今天坐在后堂,几乎没有看见女客上门。”

“今天来的都是老客人。”

意思就是,在外人眼里,这里根本还是妓院?

我抬手拍了拍有些沉的脑袋,一双清清凉凉的手抚上我的太阳穴,轻轻按着,疲倦的感觉一下子去了大半。

“姐姐,用了晚膳休息吧,你累了。”

我摇头,还在低低地嘟囔着:“怎么样才能让女客进门呢?”

“姐姐,包子累了。”

“哦,对。”我忙站起身,一脸抱歉地抚了抚肚子。

昭儿笑了起来,烛光下,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小公子也累了吧,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香露一脸痴迷地看着昭儿。

“是啊,是啊,快些坐下吧。”巧兰娇笑着伸手去拉昭儿。

我笑了起来,昭儿的受欢迎程度可比我高。

昭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巧兰拉他的手,坐到我身边,开始替我布菜。

“大家都别站着,一起吃了东西休息吧,明天还得忙。”我笑眯眯地抬手招呼大家坐下。

反正是酒楼,菜都是现成的。

“难得晚上不用开工,还真是不习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哈,是啊,还真是不习惯呢……”

“没有男人睡不着?”胭脂坐了下来,斜斜地看了大家一眼。

众人皆噤了声,看来胭脂的威信不小。

“就算不是春风楼又怎么样,走在大街上,别人还不是照样当我们是出来卖的。”紫燕娇声笑了起来。

那样的笑声却是让我的心微微泛酸。

胭脂看向紫燕,隐隐有些动怒。

“相信我,”我按住了正欲开骂的胭脂,看向紫燕,看向其他姑娘,“春风得意楼,是酒楼,不是妓院。”

紫燕的笑意微微僵住,缓缓挪开眼。

“大家一起努力,我们春风得意楼不但要是酒楼,还要是丹阳第一的酒楼!”我站起身,慢悠悠地开口。

一片静默。

“我们不是下九流,我们并不比别人低贱,笑着面对一切,总比哭丧着脸要好,不是么?”看着她们静默,我又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是“你们”,因为我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卖笑的。”巧兰低笑,声音带着某种凄楚。

“春风得意楼是丹阳第一家由女人经营的酒楼,这并不丢人,这甚至是我们的优势,但我们卖的是风情,不是色情,微笑服务很好啊,我们卖笑,但不卖身,自己先看不起自己,别人当然也会看不起你,自己挺直了脊梁,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还是静默。

我低头喝了口水,扶着腰缓缓坐下,“昭儿,帮我把卖身契都取来。”

昭儿点头,回房去取卖身契。

闻言,大厅里微微有些骚动,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昭儿便抱了一个小木箱出来,放在桌上。

我将箱子打开,指了指里面厚厚一叠的卖身契,“自己来拿自己的。”

胭脂看着我的眼睛中带了诧异。

众人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来拿啊。”指了指,我又道。

众人皆面面相觑,迟疑了半晌,紫燕第一个上前拿了自己的卖身契,众人这才一个个陆续上前,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想撕了,烧了,吃了,随便你们自己处置。”我咧了咧嘴,笑。

紫燕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低头,缓缓将手中的卖身契撕成两半,再对折,撕两半,再对折,撕两半,直至小得再也无法撕开,缓缓抬手,水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