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最好的事情是可以有无限的未来,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
——米云云
【壹】
时间慢慢地接近了冬季的尾声。
校道上穿着海军条纹毛衣和海蓝色大衣的女生鼻子尖红红的,呼出的水汽迅速变成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再过十天就过年了吧。”宫明百无聊赖地沿着校道走之字形,淡紫色的围巾衬得他的皮肤在薄薄的日光下折射着海洋般的光芒,“为毛学校还不放假啊啊啊啊啊。”
林篪习惯性地落后三步,跟在依然和宫明的后面,淡淡地看着宫明的影子偶尔奇妙地与依然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依然望着前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看似大咧咧的宫明比谁都留意依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没有啦。”依然挥了挥手,突然转身过去,望着落后了几步的林篪说,“阿篪,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现在依然也学宫明叫林篪“阿篪”了,可是奇怪的是,这比起之前她死板地连名带姓叫着“林篪”的时候,并没有让宫明生出暧昧不明的感觉。相反,他越来越觉得,依然对待林篪变得自然了,仿佛多年的老朋友那般熟稔。
——米云云离开之后,仿佛大家都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喂,我可是你正牌男朋友的,你问林篪干什么?”宫明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往后退了几步,揽住了林篪的肩,魅惑地笑了一笑说,“依然,你这样伤我的心,迟早有一天我要抛弃你,再重新追回林篪。”
宫明和林篪亲昵的样子惹得旁边经过的女生们阵阵尖叫。
依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宫明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孔雀,什么时候都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魅力。花坛旁有个探出小半边脸瞧着宫明眼冒红心的小学妹,她花痴的样子落入了依然的眼里,依然冷着脸走过来,说:“把手从阿篪肩下放下来,脸不要贴阿篪太近。”
宫明最惧依然的冷脸,讪讪地拉开了和林篪的距离。
林篪的唇角动了一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取笑我。”宫明不客气地反手,用力地拍打在林篪的肩上。
一行人嘻闹着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喂,宫明,你打算考什么学校啊?”
“不管啦,你考到哪里我就一定跟着你到哪里。”死皮赖脸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温暖。
【贰】
“再过十天就过年了,上高三前的最后一个超过十天的假期就要来了!”“我一定在家里好好睡它个三五七天。”“放假第一天去打电玩,放松一下,要不憋死了。”“我妈整天都神经兮兮的,我连去书店她都会盯梢,如果去打电玩她还不哭得天昏地塌。”
宫明站了起来,跟林篪说一声:“我去找依然。”
林篪似笑非笑,露出调侃的意味,但宫明早已飞一般地跑出去了。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起哄:“宫大少,又要去找依然啦?”
小小的教室里掀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等我回来收拾你们。”宫明笑骂着,却头也不回。
没过多久,林篪从教室窗口望出去,因为寒冷而变得人迹稀少的走廊上出现了一对男女生的身影。女生把大大的兔子帽子套在头上,两只兔耳朵又俏皮又可爱,比女生高一个头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出乎意料地协调。
这真是一幅极美的冬景。
青春不过就是这样琐碎的片段。
晨起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粥。骑着单车穿过长满了树的街道。硕大而沉重的书包。单车棚旁边的那一棵不知道岁数的玉兰树。戴着眼镜的同桌憨厚的笑。隔壁班头发柔顺的漂亮女生。
还有教学楼走廊上,窃窃私语的宫明和依然。
“到底喜不喜欢依然?”
这个问题似乎不再重要。
现在的这一切,岁月静好。
就让他守护着这幸福美好的感觉吧。
林篪收回了视线,微微地笑了一笑。
美玉般温润而安静。
【叁】
冬日放学后的校园,树木冷寂,可往校外走的人流却异常汹涌。
相映成趣。
C区教学楼下。
“这是什么东西?”宫明奇怪地看着依然递过来的一个纸袋。
“晚上回家再看。”依然说。
“嗯。”宫明把书包拉开塞了进去,匆匆忙忙地摆摆手,“今天球队集训到六点半,你不用等我了。”
“其实我也想说我下午有事要先走。”依然笑着。
宫明挥了挥手,留下一句“晚上我打电话给你”,便跑进夕阳的斜晖里。
空气里都是温暖的浮光。
女生笑了一笑,转身离开,却没看到,本来已经消失在七里香之后的宫明又回转,站定在盛开着洁白花朵的灌木丛旁,注视着她的背影。
“老大。”从另一侧操场远远地传来了队员的喊声。
宫明立即向着操场跑去。
训练到了六点半,即便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但每一次还是会听见大家诸如“刚才胸口被你撞了一下差点死了”、“好饿啊,两个小时训练让我一个月的脂肪储存量都消耗尽了”之类的抱怨……宫明笑着穿过更衣室正在脱球衣兼展示“儿童不宜”画面的众人,林篪早已换好了衣服站在门边等他了。
汗水在青春的身体上流淌,大多数打球的男生夏天都会有这样的味道,但偏偏林篪永远都清清爽爽。宫明走到他身边,故意嗅了一下,说:“真怀疑你是一个有洁癖的伪娘。”
林篪好脾气地笑笑,两个人并排走出了更衣室。
快走到单车棚的时候,宫明神色古怪地停了下来。
“怎么啦?”
“没有。我忘记带书包了。”
“放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吗?”林篪毫不在意地摇头,“明天再拿吧。”
没等林篪把话讲完,宫明已经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男生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单车。
从单车棚到体育室的更衣室,来回不过十分钟,可是林篪等了好一会儿,星星一颗颗地探出头来,寂静的校道上却仍然没看见宫明的身影。
宫明跑到更衣室,踢了踢散落在门旁乱七八糟的室内鞋,笑骂了一声:“兔崽子们,不过十分钟,你们就都溜了,明天再罚你们来摆整齐。”
更衣室里空荡荡的,宫明换了一双鞋,径直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拿出钥匙开了柜子门。硕大的书包放在最外面,他用力勾住了带子,刚想拿出来,却不想书包的拉链根本就没拉好,被他一扯,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像下雨一般散落了一地。
依然的那个纸袋“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脚边。
是什么呀?男生拿了起来,前前后后地将纸袋看了一遍,用手指磨蹭,心底痒痒的。反正依然又没看到,先偷偷地看一下这是什么,男生迅速找了一个借口,十指翻飞便将纸袋拆了开来。
一本普普通通十六开的记事本而已。
宫明疑惑地从中间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一页纸的黑字,按序号排列出了一个个问题,然后在下面用密密麻麻的楷体字写出回答。
112号问题:
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
——回到曾经住过的老屋子,睡在院子里看星星,在墙上涂鸦。
(ps:宫明,我清楚地知道那座房子的地点,你难过的时候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哈。)
113号问题:
难过表现为哪些症状?
——难过的时候你会笑得比平常更开心,你会突然给我打电话,用兴高采烈的声音说“我们去玩个天昏地暗吧”,难过的时候你才会买一堆点心,如果出现以上症状一种,那,宫明,你的心底就一定很不好受。
从一开始简单的“你喜欢的颜色”到“如果你生气了我该怎么办”这样直抵内心的问题,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共有二百七十三个编号。
宫明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在模糊的光线里看久了,眼睛就会发胀发酸,但他仍紧紧地抓着记事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喂,我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知道吗?
一起去吃海鲜的时候,依然把墨斗肉在锅里烫嫩了蘸了芥末给他和林篪都夹了一块,他看着林篪碗里的那一块比他碗里大了许多的墨斗肉心底酸酸的,偏偏气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于是在送依然回家的路上,他赌气地说:“作为宫少的合格女友,你总该知道我喜欢看的书、电影,有什么爱好吧。”记得当时依然懵了,怔怔地站在树下,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一下子就心软了,又自言自语般地说:“算了算了,你爱知道不知道。”
没想到,在之后的大半年里,依然竟然做了这一本满满都是他的记录本。
依然暗恋林篪的时候,写了半本日记。
现在为自己,满满的这一大本,扯平了吧,甚至……赢了吧。
宫明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奇怪的念头,唇角慢慢地扬起。
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依然是很用心,很用心地喜欢着他了。
我喜欢你,你恰好也喜欢我。
这便是我和你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林篪循着原路很快就回到了体育馆更衣室。
在眼睛慢慢地熟悉了黑暗后,他看到宫明坐在昏暗的光线里,便紧张地跑了过去:“怎么啦?”
“嗯。阿篪,我很开心。”黑暗中响起宫明答非所问,低沉而又温情的声音。
林篪打开了墙上的开关,白炽灯散发出光芒。
在明亮的光线里,宫明的一双桃花眼灼灼发亮,如钻石闪烁。
而在宫明的手上,捧着一本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他凑过去,一行行地看下去,心底被一种莫名的复杂感情占据。
——那是一本能令人的心跳变慢的记录本。
——那里面所有的字迹都是爱的符号。
【肆】
我们每个人都是拳打脚踢地来到这个世界,但当我们渐渐习惯了舒适的生活,就忘记了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华美与温情。
所以当我们跌入底谷,处于极度不适、不便,充满压力的困境时,会发生什么呢?
依然,现在我仍然不曾后悔到X中去。遇到你,大概是很幸运的事情。
谢谢你一直默默地鼓励着我。
有人说伤害是永不能被遗忘的。可是我不想要这样活在过去的痛苦里,我要学着把回忆切割,记得快乐,忘记悲伤。
新的学校和我们学校有很多不同。
这个学校没有投资了一个亿的体育馆,也没有随处可见的泡桐树和七里香,但相同的是,即使到了冬天,操场上也有许多喜欢打球的男生。
有时候我长时间地注视着他们,有一种回到旧时光的错觉。
现在教室的东南方向,有一大片的树林,问了同学,才知道那竟然是枫树。
天啊,明年秋天该会有多美,到时候你来不来看呢?
我很想你,依然。
by米云云
放学了,空荡荡的教室里,米云云写好了信,装入一个洁白的信封,贴上邮票,放入书包。她没有写“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其实我有一些害怕”又或者是“未来是那么茫然,是不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可以将过去的伤害都抛掉”。——沮丧的、畏惧的、惘然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免得爱自己的人担心。
米云云慢慢地穿过校园的枫树林,走向学校食堂。
新学校第二食堂有炸得焦脆的鱼片,米云云在窗口前排队,排她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头发短短的硬硬的,看上去极不妥帖,是一个并不漂亮但让人过目不忘的背影。
食堂师傅刚把饭菜递给这个头发根根倒竖的女生,女生衣兜里的手机偏偏响了,她居然接通了电话,腾出两只手拿着两个盛着饭菜的饭盒,而手机就用肩头的力量夹在耳朵边。
糟。米云云直觉地往后退,可是已经太迟。
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短头发的女生手机没夹紧,从耳朵边滑下,她用一只手去接,身体失去平衡,另一只手上的饭盒划了一道弧线,冲着米云云飞了过来。
红的萝卜白的白菜又红又白的番茄给米云云的外套涂上了花朵般的颜色。
短头发女生接住了手机,怔怔地看了米云云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冲上去,又急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呀,弄了你一身,啊啊啊,我完蛋了!”
米云云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她写信给依然的好心情都给破坏光了。
每个人到了一个新环境,都会觉得不安全,都会像一只刺猬一般把身上所有的刺都竖起来防御。
这个又莽撞又古怪的女生可没给米云云留下好印象。
更何况,现在这个女生在她的外套上又抹又擦,越帮越忙地把外套上的食物弄得更加一团糟。
“鹿乐,你又惹祸了。”
旁边一个无奈的男声响起,抓住了短头发女生伸向米云云的手,递了一包纸巾给米云云,低声说:“食堂门东面有一处水槽,去洗洗吧。”
米云云真感谢这个前来援救的英雄,幸好是冬天,校服上罩着厚厚的外套,她把外套脱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还有一些菜渍沾在校服上,米云云用湿纸巾擦了擦也就算了。
那个莽撞的女生啊。
米云云想着想着,心底却生不起气,反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刚才那场意外有不少同学看到了,当米云云再一次走入食堂,不少人都给了她一个善意的微笑。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嗨,这里!美人!这里!”食堂的一侧,短头发女生眼尖地看见了米云云,便站起来,像唯恐米云云听不到一般大声地喊了起来。
许多人都笑了。
要是从前的米云云,早在被饭盒击中时就该发飙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现在瞧着这个朝她招手的短头发女生,却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那大概是因为短头发女生有一双和依然一样,又清澈又明亮的眼睛。
——比起永远高深莫测的某些人,能遇到一个笑容不设防,眼睛无心计的人,是很幸运的事情。
米云云心底的防御似乎又少了一些。
长长的学生餐桌,每个人都坐得很近,彼此之间可以听到碗筷磕碰的声音,再靠近一些还可以听到牙齿咀嚼饭菜的声音。
鹿乐座位的旁边为她空着一个位置。
“快来,我给你占位啦。”女生欢快的声音像叮咚的泉水。
餐桌上,米云云的饭盒里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食堂永远有些硬的白米饭、炸鱼片、香菇滑鸡丁、西兰花和菠菜。
全部都是米云云爱吃的口味。
鹿乐眼睛弯弯地笑着,吐了吐舌头,说:“这算是赔罪啦,不过,这饭菜都是我哥哥打给你的,我没有功劳。”
然后,鹿乐从米云云的手里拿过了那件湿乎乎的外套,搁在餐椅上,又拽着米云云坐下。
被鹿乐叫做“哥哥”的男生这时候才抬起头,非常健壮的男生,头发剪得短短的,眼睛有些小,嘴巴有点大,皮肤有点黑,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长相一般但却……并不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