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被深深地刺痛了心,才会有泪水悄然蔓延在脸上。
——林篪
【壹】
六月十日,期末考临近,教室气氛一反之前的懒散,变得沉重起来。大门口的屏幕,每一天都滚动着“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红色大字,连高二的学生也感受到那种催命的感觉了。
这一天,一张报纸贴在了高二教学楼一楼走廊的黑板上,一则几百字的新闻被大红笔勾勒了出来,许多人围聚在旁边议论着。
第一节上课前便有值日老师脸色铁青地让学生把旧报纸撕了下来,于是亲眼看过这张报纸的同学被当成了重要的目击证人。“把那则新闻的内容背来听听嘛!”——有女生撒娇着这么哀求,于是目击证人就背了一遍又一遍。
X市电视台有一个叫做法制在线的节目,六年前跟风中央电视台,专门曝光离奇犯罪事件,满足了许多人对于罪犯、阴暗情绪、负面隐私的窥视欲望,一直收视率蛮高的。
下午放学后,许多同学都在偷偷地传看一段视频,便是X市的法制在线的某一期节目。人影处理成灰色,声线也变成机械声的受害者正在接受法制在线的记者的采访。
“他们就逼我们接客,小小最漂亮,客人都要找她,她反抗得最凶,但一反抗就会被拖出去暴打。”
“很后悔。为什么要在网上认识不三不四的人,都怪自己太爱玩了。”
“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视频中出现的两个受害者泣血地控诉着。
如果说,之前关于“米云云曾经被迫在养生馆做三陪女”是口说无凭的话,现在可都是证据确凿了。
也有打抱不平者:“哎,新闻里根本没有出现受害者的姓名,而且根本就看不清楚样子,凭什么说是米云云呢?是不是别有居心的人诬陷啊!”
旁边的人一摊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如果是诬陷,那个传假消息的人就太狠毒了。”
“反正我们又跟米云云不熟,关我们什么事?更何况,空穴不来风,米云云不是已经两天没到学校来了吗,要真没有这回事,她应该义愤填膺地冲出来,至少也要辩解一下吧。”
“这么多人都在说,难不成她开大广播向全校解释呀。”
“大概她不会再来学校了,不论如何,发生这样的事,应该要转校了吧。”
【贰】
浴室的灯沿着木门的缝隙溜出来了一点点。
依然在洗澡。
米云云倚在床头,用依然的手机玩游戏,她这两天都住在依然家。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也不想回家去拿充电器。正在米云云打着连连看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传了一条视频过来。米云云移动光屏,想点击“忽略”。但她明显操作得不熟练,视频被打开了。
法制在线主持人招牌式的笑脸,不疾不徐的讲述,画面上刺眼的黒灰色的身影,处理过的声音沙哑机械,通过手机听得并不清楚,叫人难受。
浴室门推开了,依然用毛巾揉擦尚在淌水的头发。
“云云,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没什么。可能是坐太久了。”
依然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手机上“正在删除”的提示,她没再问,但也大概猜得出来。今天在学校她就收过三次视频,似乎有人特意要发给她一样。
【叁】
墙上挂钟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钟。
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却不记得梦见什么。
她醒过来,翻了一个身,可是——不对,和米云云一起睡的第一个晚上,米云云还笑着抱怒“你家的床,睡两个人都不能翻身”之类的话。但现在,依然翻了身却什么也没碰到。
依然打了一个激灵,拧亮床头灯,米云云果然不在。阳台、餐厅、厕所都寻了一个遍,也没有人。
米云云去哪儿了?
这几天米云云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只是今天早上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新闻里讲到自杀的时候,一脸惊讶地说:“居然还有这样奇怪麻烦的自杀方式,要是我,一把小刀一根绳子就可以了。”
电视里正在播着有一个人把自己绑在一块大石头上沉入海底,然后被潜水者发现的新闻。
依然听得心惊肉跳。
米云云瞧着她担心的样子,“噗”地笑了一笑,极美艳:“傻瓜,说笑而已,我很怕死的,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可是,就在现在,她在凌晨一点钟醒来,米云云不见了。
依然试着打米云云的手机,出现的是预料中的“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声。
米云云会去找谁?米云云会去哪里?
【肆】
时间回溯到同一个晚上的十点钟。
在林篪家的客厅里,宫明翘着长腿躺在沙发上,从挂满窗帘的通道一直看到厨房。林篪站在流理台边,炉火燃起蓝色的光芒,映着林篪的手特别地漂亮。
“阿篪。夜宵快好了吗?”
“很饿吗?”
“嗯,好想吃阿篪你做的鸡蛋葱花面。”
听着男生眯着桃花眼,说出撒娇一般亲昵的话语,林篪注视着锅里正腾腾冒出热气的高汤,眼神不知不觉地柔软了下来。
很快地,林篪盛了两碗面放在大客厅的小圆桌旁。
宫明一边喊着烫,一边却像馋嘴的孩子一般大口吃着煎得刚好的荷包蛋。就在这时候,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林篪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是谁呢?他接了电话,听了没几句,脸色便变了:“这么晚你要去那儿干吗?”
他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是谁啊?”宫明漫不经心地问。
“米云云。”林篪连面也不吃,站起来穿衣服,“她说要去昆虫与花朵酒吧喝酒。”
“现在?”
“是。我怕她要惹事。”林篪套了一件T恤,站在门旁穿鞋,“我去带她回家。”
“嗯。”宫明轻轻地应了一句。
等到林篪匆匆地关了门走出去,宫明停下了筷子,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
——刚刚阿篪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最后四位是“1314”,这明明是依然的手机号码,而且还是他亲自挑给依然的。是米云云拿了依然的手机打给阿篪吗?为什么米云云不用自己的手机?
——又或者根本就是依然打电话给阿篪?如果是,那他们两个人瞒着自己是要去干什么呢?
猜忌一旦出现,会像潮水一般慢慢地吞噬沙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圆桌上两碗面渐渐地凉了。放老了的鸡蛋和变黄了的葱花,凝成一坨一坨的面团。怀疑与愤怒在脚下生出根来。
写满了关于林篪的那本日记,在半年前,被依然亲手扔下了凤凰的悬崖,但此时,那本日记本仿佛挟着恨意出现在宫明的心中。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生,他笑起来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他在操场上打球,别人都裸着上身,只有他永远穿着白色棉T,汗水浸湿了棉T,在他的后背勾勒出一幅斑驳的地图。我真想化作一片柔软的白云,飘浮在他的头顶上,给他带去一点阴凉。”
“每个傍晚,看着他从1021路的尽头骑着单车飞驰而来,风呼啸穿过了他的白校服,我伸出手,想抓住这一阵风,把这阵风藏在心底。”
“喜欢着林篪的心情,真的和别的什么都不一样,考试得了第一名、漂亮的裙子、最爱吃的香芋味雪糕,都没有这种感觉。这种心情在心底酝酿,变成一股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飓风。”
宫明怔怔地坐着,那双充满妖气的桃花眼闪烁不定。
他捡到依然的日记本后,先是一边看一边取笑“幼稚,花痴”。但不知怎地,看呀看呀,心底的那种不屑,当成笑话来看的心情渐渐转为了羡慕和妒嫉。
——阿篪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有一个人这样地爱他。
纯真的、散发着淡淡芬芳的爱,不计报酬,不求回应,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于是开始注意起这个女生,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这个女生淡淡的笑颜里。
爱是自私占有。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刚下过雨的地面上反射出幽冷的光芒。
宫明终于坐不住了,他抓起了手机,打开了门,跑了出去。
这时候,手机上的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钟。
几乎是在同时,茫然地走下楼梯却不知道该到哪里找米云云的依然的手机响了。
林篪的声音淡淡的:“米云云怎么也不肯回去。她喝醉了,我送她到你那儿。”
“你现在在哪里?”依然下意识地攥紧手机。
“在昆虫与花朵酒吧。我打到车了,你在楼下等。”
【伍】
对于城市来说,凌晨一点钟的夜生活才正式掀起高潮。
宫明曾经站在某个繁华城市的最高层,俯瞰着满城灯火,听着旁边有人说:“XX市每天晚上电费是一个七位数。”
灯光把天空都映成了橘黄色,宫明喜欢的却是蔚蓝的天空。
让天空变得更挤迫,把黑暗映衬得更阴森。
这就是城市的夜晚。
喧嚣的酒吧把这一种纸醉金迷渲染得更真实。
宫明皱着眉,在昆虫与花朵酒吧走了几个来回。
“小正太,陪姐姐喝一杯。”
吧台有朋克妆的女子伸出了手。
舞台上零点乐场正在表演少儿不宜的画面。
包厢传来猜拳的声音。
没有米云云,没有林篪。
阿篪骗我了吗?
到依然家去,打依然的电话。
一股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像火一般燃烧了起来。
【陆】
寂静的1021街道。
偶尔有飙车党呼啸而过,发出隆隆的声响,引得民居里传来了低低的咒骂声。
依然站在楼道阴影里,等了一会儿,怕林篪来了看不到,便转到路灯下。
一截凌霄花枝伸展在依然的头顶。
依然知道自己不能急躁,但还是忍不住会想,云云喝醉了吗?她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底一定很难受,任是谁把这么一道还没结疤的伤又生生地撕开,都一定会疯吧?该怎么办呢?
云云是不能回到学校去了,那些风言风语。那些鄙夷的轻视的眼神会把她溺死的。
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伯父呀?”
米云云的丹凤眼一挑,反问:“你是让我住你家住到烦了吗?”
——受伤后藏起来虽然不是办法,但此时的米云云,就是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压沉,如果再让她看到那一段视频……
一想到那段视频,依然的手指不由得掐入掌心。
一辆出租车车灯斜斜地打在依然身边。
林篪扶着云云下来了。
米云云一身酒味,细细的眉头像打着蝴蝶结,眼睛紧闭着。
“米云云打电话说要去喝酒,我想看着她不出事就行,就让她喝了。”林篪温和地笑了一笑,说,“总让她憋着也会出事的。”
依然怔了半响才知道这是林篪的解释,连忙上去扶住了米云云。
“住在几楼呀?”
“二楼。”
临街老楼的楼梯幽暗而窄小,米云云的脚软软的,林篪的黑色头发柔软地伏着。
“云云她好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