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萨默斯·罗文将军
(因《致加西亚的信》而名垂青史的人)
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过得更好,不管我们高贵还是卑贱,我们都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贺拉斯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把信送给加西亚将军?”美国总统麦金利问情报局局长阿瑟·瓦格纳上校。
瓦格纳很快便回答说:“华盛顿有一名年轻的中尉,名叫罗文,他会为您把信送给加西亚的。”
“派他去!”总统命令说。
当时,美国正在与西班牙交战,总统迫切希望得到相关情报。他深知,要获得战争胜利,美国必须与古巴起义军合作。他深知,必须要详细了解西班牙军队在岛上的人数、作战能力、目前处境、作战士气以及军官——尤其是高级军官的性格。另外,还需要知道战区一年四季的路况、古巴的地形、西班牙和起义军以及整个古巴的医疗卫生状况、双方武器装备情况、当美军发起攻击时古巴起义军为骚扰敌军应采取哪些措施等重要信息。“派他去!”这一命令坚决果断,充分显示出给加西亚送信这一环节事关重大。
大约一小时后,瓦格纳通知我下午一点到海军俱乐部与他会面。我去了之后,与瓦格纳上校共进午餐。顺便说一下,瓦格纳上校酷爱说笑,在美军中小有名气。他问我:“下一趟驶往牙买加的船几点出发?”我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便故作认真地告辞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告诉他说:“阿特拉斯航线的一艘英国轮船将于明天中午从纽约起航。”
“你能坐这艘船去吗?”上校突然问我。
我仍然以为上校是在与我开玩笑,因此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么好吧,”上校说,“那你就作好准备,坐这艘船去吧!”
“年轻人,”他继续说,“总统阁下已选定你与加西亚联络并送信给他,加西亚目前就在古巴的东部。你的任务是从他那里得到军事消息,并分析这些消息。你送给他的信涉及总统向他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不要与他进行书面联络。历史上发生过多次冒险联络带来的悲剧。大陆军的内森·黑尔和美墨战争中的里奇中尉都因为携带信件而被捕,他们两人最终都壮烈牺牲。而且,里奇中尉的被捕泄露了斯科特将军将攻打维拉克斯的军事机密。此次行动要确保万无一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瓦格纳上校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继续说:“在牙买加,会有一帮古巴人接应你,剩下的事情就全靠你自己了,你所能得到的指示也只有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么多,下午你就回去作准备。舵手汉弗莱斯将把你送到金士顿,然后,只要美国向西班牙宣战,我们将根据你发来的情报制订作战计划,否则我们便静观其变。你必须要独立完成这项任务,因为这项任务只交给了你一个人,你必须要设法将信送给加西亚。你在午夜坐火车出发吧。再见,祝你好运!”说完,他与我握了握手。
瓦格纳上校不断重复“一定要将信送给加西亚”这句话。我赶紧回去准备,同时思绪万千。根据我自己的理解,由于战争尚未打响,我的任务更加扑朔迷离,也许直到我到达牙买加之后,局势才会明朗起来。一步走错,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如果美国宣战,那么我的任务反倒会简单许多,尽管危险性并没有降低。在这种情况下,当一个人的声誉甚至生命悬于一线时,要求得到书面指示是非常正常的。在军旅生涯中,军人的生命完全交给了国家,但军人的名声却要靠自己来把握,否则弄不好便会身败名裂。对于这次任务,我从未想过索要书面指示,我心中想的只是完成把信送给加西亚的任务,然后从他那里获得相关的情报。我不知道,瓦格纳上校是否将我们两人的谈话记录在案,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火车于零点零一分离开华盛顿。此时,我想起了人们常说的星期五不宜出门的禁忌。火车虽然是星期六开,但我离开海军俱乐部的时候是星期五。因此,我想是命运安排我在星期五远行的。然而,我很快便忘记了这一切,因为如果一味担心这一点,便永远也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
轮船准时起航,整个航行过程还算顺利。我始终与其他乘客保持着距离,仅与一名电气工程师聊过当前的局势。这位电气工程师告诉我,由于我不大与周围的旅客谈起自己的事情,一些好事的旅客便给我起了个“心怀不轨者”的外号。
当船驶入古巴海域之后,我才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我身上带有一封国会写给牙买加政府的公文,证明了我的身份。但是,如果在轮船进入古巴海域之前美国便宣战,根据《国际法》的规定,西班牙便有权利检查此船。由此,我便可能被当做战犯逮捕,并被押送到西班牙的船上。而这艘英国轮船也会被西班牙军队沉入大海,尽管它悬挂的是中立国国旗,在战争爆发前从和平国家的港口驶往中立国港口。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将信藏进头等舱中的救生衣里,直到船驶入大海,我才感到轻松了许多。第二天早上9点钟,我登上了牙买加的土地。很快,我便与古巴联络组组长雷先生取得了联系,并与他及他的助手们讨论如何尽快找到加西亚。我于4月8日至9日间离开华盛顿,4月20日的电报中说,美国已通知西班牙在23日之前同意放弃古巴,并从古巴岛撤退陆军,从古巴海域撤退海军。4月23日,我将我到达的消息用密电发出,并收到回电说:“尽快找到加西亚!”
接到密电几分钟后,我来到了联络处总部。那里有几位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流亡的古巴人,我们开始东拉西扯,这时,一辆马车突然过来了。
“到时候了!”一个人用西班牙语喝道。
然后,我便不容分说地被带上了马车,继而被摁在了一个座位上。
之后,我的军旅生涯最为神奇的一段经历上演了。马车夫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他不与我交谈,我主动与他谈话,他也不理睬我。我一上了马车,他便在车水马龙的金士顿大街上驱马狂奔了起来。马车就这样狂奔着,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不一会儿,我们便远离了居住区,到了市郊。我在马车上用手敲,用脚踢,他却全然不顾。
马车夫似乎知道我肩负着送信给加西亚的神圣使命,不断地快马加鞭。就这样折腾了半天,他仍不理我,我索性随他去,将身子靠回座位静观事态发展。
就这样又走了4英里,穿过一片茂密的热带森林之后,我们来到一个西班牙建筑风格的小镇。最后,在另一片丛林旁,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人打开,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此人邀请我坐上另一辆一直在等候我们的马车。真是不可思议,一切似乎都早有安排。他们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秒钟也没有耽搁。
仅过了一分钟,我便又上路了。第二位马车夫与第一位如出一辙,一句话也不说,自顾全速快马加鞭地飞驰。就这样,我们经由那个西班牙风格的小镇,穿越科伯利河谷来到了岛上的高地,那里有公路直达加勒比海沿岸圣安斯海湾深蓝色的水域。
马车夫仍然一言不发,任凭我一个劲儿地与他搭话,他甚至连个手势都不朝我打,只顾在宽阔的马路上飞奔。我能听到的,只有他那随着海拔越来越高而越发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地,太阳落山了,我们便在一座火车站旁边停了下来。这时,山坡上一团乌黑的东西在移动。仔细一看是一个人,他是谁?难道西班牙当局派牙买加军人盯我的梢儿?这个幽灵一样的人使我惶恐不安。当他逐渐走近我,我轻松了许多,因为我看清了,他是一个步履蹒跚的黑人。他来到马车前,推开门,递进来一只香喷喷的炸鸡和两瓶爱尔啤酒,不断说着当地的方言。我略微能听懂一些他的话,他是在夸我为古巴自由事业而作出的贡献,因此奉上美酒佳肴以示敬意。
马车夫仍然无动于衷,就连美味的炸鸡,他也视而不见。很快,马车换了两匹新马,继续拉着我向前走。马车夫扬起长鞭,狠狠地抽打着马。我赶紧回头感谢那位上了年纪的黑人说:“再见,大叔!”不一会儿,我便看不见黑人大叔的身影了,马车在漆黑的夜里飞驰。尽管我很清楚我的使命事关重大,但此刻我却沉浸在热带森林的美景之中。不论白天还是夜晚,这里的森林都令人心旷神怡。不同的是,在白天,主宰者是四季常开的花儿,而在黑夜,最吸引人的是那些飞舞着的萤火虫。有了萤火虫的熠熠荧光,森林的夜便永远不会变成漆黑的夜晚。这些美丽的萤火虫用它们的光芒照亮了我眼前的森林,使我恍若处于仙境一般。
然而,当我想起自己的使命,便无心再去欣赏眼前的美景了。于是,我们继续急速前进着,两匹马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就在这时,树林里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哨声。马车停了下来,一伙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这伙人全副武装,将我们包围了起来。我并不害怕在英国的国土上遭到西班牙士兵的拦截,但此刻这伙人的突然出现却让我非常不安,因为牙买加当局的介入会使我的任务失败。同时,如果牙买加当局事先得到消息,知道我破坏了牙买加的中立立场,我便会被阻止前行。如果这伙人是英国士兵就好了!我的心情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因为经过与他们悄声对话之后,我们便又上路了。
大约过了一小时之后,我们停在一座房子前,房子里透出微弱的灯光。过了一会儿,有人给我端上了一杯牙买加产的朗姆酒。尽管我们已经走了9个小时,行程达70英里,马车都换了两辆,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倒是对朗姆酒印象颇深。过了一会儿,从相邻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彪形大汉。他留着胡子,看起来很凶悍,他的一只手少了一根大拇指。一眼望去,便看得出他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和值得信赖的人。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真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他是一个西班牙人,曾去过古巴,在圣地亚哥时因为反对西班牙旧制度而被砍掉手指并被流放。他叫吉尔瓦西奥·萨比奥,他的任务是帮助我找到加西亚并将信送给他。其他人则负责将我带出牙买加。我们还有7英里的路要走。
休整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继续前进。离开那座房子半个小时后,我们又听到了一阵口哨声。我们赶紧停了下来,下了马车,偷偷走进了一片甘蔗地。走了一英里后,我们来到了海湾边上的一片可可林。就在这时,距离海岸近50米处缓缓驶过来一艘船。
突然,小船里的光亮闪了一下。这一定只是一种报时信号,因为我们来到这里并没有惊动任何其他人。吉尔瓦西奥对船员的警觉性感到非常满意,并同他们打了招呼。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向联络处表达了谢意。然后,一位船员将我背起来,蹚过浅海滩,将我送到了船上。就这样,给加西亚送信的第一段历程就结束了。
上船之后,我看到船上装了很多压舱的大石头。船上还有很多长方形的像是货物的东西,好在船还能拉得动。不过,这些东西,加上吉尔瓦西奥船长、两名船员以及我和我的助手,船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对船长的热情,我深表谢意。他告诉我说,他必须要绕过海岬,因为小海湾里风力太小,不足以使船帆扬起。很快,我们便驶出了海岬。就这样,我们的船乘着微风,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艰苦旅程。
说实话,在我们分别之后,我的确有些紧张。如果我在牙买加海岸线3英里以内被敌人捉到,那么我便会身陷囹圄;如果我在古巴海岸线3英里以内被敌人捉住,那么我极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仅有的朋友便是这些船员,还有烟波浩渺的加勒比海。
从此向北100英里便是古巴的海岸线,那里到处是西班牙军队的巡逻舰,这是一种轻型战船,装配有小口径的旋座火炮和机关枪,船上的士兵配有毛瑟步枪。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船上的配备和他们的比起来要逊色得多。如果我们与他们交火,我们必定凶多吉少。然而,我必须成功,因为我必须要找到加西亚,并将信交给他。
我们的行动计划是,在日落之前在古巴海岸线3英里之外伺机而动,然后在日落后突然切入,在某个安全的珊瑚礁上守候到天亮。如果我们被抓,鉴于我们没有携带文书,他们很可能会不由分说便将我们连人带船一起沉入海底。绑上石头的船很快便会沉下去,我们浮在海面的尸体对发现我们尸体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此刻正是清晨,海风清凉宜人。我们困倦不已,闭上眼睛正想睡一会儿,就在这时,吉尔瓦西奥的一声惊叫让我们全都清醒了过来。我们站起来,定睛一看,发现几英里之外,可怕的敌军船只径直向我们驶过来。
船长用西班牙语高声喝令,船员放下了船帆。全船除吉尔瓦西奥之外,都躲到了船舱里。他悠闲地靠在舵柄上,使船头与海岸线保持平行。他冷静地说:“他会以为我只是孤身一人出来捕鱼的牙买加渔夫。”果然,敌船靠近我们时,一位年轻的指挥官用西班牙语大喊道:“今天收获不错吧?”
吉尔瓦西奥从容地用西班牙语回答说:“今天倒霉透了,可恶的鱼就是不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