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城市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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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叨菜”的艺术 (2)

处理完“鱼酒”,主宾方“剪彩”吃鱼,用筷子把鱼拨拉开,让大家动筷子。在中原,劝酒也是有很多“词儿”的,各地有各地的劝酒“词儿”。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劝酒就开始了,主陪先开始,曰“敬酒”,然后依次按职位高低、辈分大小、年龄长幼,都要给客人敬酒。敬酒的方法各地不同。比如,在中原东北部一带,敬酒近乎“野蛮”,红白事中,村里辈分最大的年长老人,一家伙倒上半斤白酒,往客人面前一跪,把酒碗顶到头上,你不喝他不起来,往往都是客人喝了这碗酒就醉倒在地,可他不管这,就一个目的,让客人“喝好”。碰上这样的情景,纵然是铁人也会喝倒。对付这种“野蛮”劝酒的最好办法,是一开始就滴酒不沾,往后就没人管了。

这里的敬酒是直来直去的,一上来就给客人端上一打,也就是十二杯,杯子倒是小酒杯,不过这也马虎不得,先端,再碰,一个人一个人来,一圈下来你没个半斤八两的酒量也会喝得找不着北。有人说,中原人厚道,原来穷,来了客人舍不得多买酒,就紧着客人喝,可又不能明着说,就想着法子让客人多喝,慢慢地就形成了劝酒的风俗。现在不穷了,应该改改了,近年来确实也不像早些年那样海喝了,但劝酒的习惯还是改不了,酒桌上有打不完的“酒官司”,甚至闹得脸红脖子粗,还有动手打架。这就是中原文化,中原的酒文化。

王浩天因为有那种隐私的病,自然不敢喝酒,就拿出药来,说自己胆囊炎发作,不敢喝。万部长就说,:“王主任,你别拿药唬人,人家不都说酒桌上有不可忽视的三个方面嘛,扎小辫的,装药片的,还有红脸蛋儿的,你别太客气了,以后都成朋友了,边厂长专门派人去市里买的五粮液,你不喝两杯对不起人,保证不让你多喝。”

“我真的不能喝部长,如果能喝不喝算我不够意思,刚住了几天院,才出院就喝酒,再发作问题就大了,你不知道胆囊炎那个疼,真让人受不了。”王浩天曾经得过胆囊炎,说的别人也都相信了。他又转向高县长,“高县长,真的对不起,平时我还是能喝点的,今天真不行,回头你们啥时候去河滨,我陪各位好好喝一场。谢谢了。”说完,他站起来抱拳对着不同的方向晃了晃,显得特别真诚。

高县长见状,就说:“大家就不要为难王主任了。王主任,你就喝点果汁,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回头病好了再喝,身体要紧呀。”

于是服务员就拿了果汁,倒在高脚杯里。其他人除了司机都倒上白酒。然后大家举杯同喝。高县长带头,他端着酒杯,看看大家,说:“除了王主任和司机师傅,头三杯都要见底啊,把喝酒三部曲搞得漂亮点。”高县长说着,一边逐步表演这喝酒“三部曲”:先把酒杯放嘴边,同时仰面把酒往嘴里送,此曰“望星空”;再用嘴吮酒,等到酒快喝完的时候,就发出“啾啾啾”的声音,此曰“鸟叫声”;酒喝完了,把杯子底朝天来回晃晃,让大家看看,此曰“探照灯”。

高县长表演完了,大家都叫好,也都纷纷模仿把酒喝干,拿着酒杯底朝天在那乱晃。王浩天把果汁喝完,也晃晃,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因为王浩天不喝酒,后边的程序就简单了,十多人喝了两瓶就不再喝。吃完饭,万部长要留王浩天住下,他坚持要走,万部长也就不再强留,安排边厂长用车送他。

临走,高县长握着王浩天的手说:“王主任,欢迎你对我们工作进行监督,这也是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我们会通过舆论监督改进工作,地方经济的发展离不开媒体支持啊。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王主任,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吧,我希望你再次来的时候不是监督,而是为我们叫好。”

万部长则把王浩天拉到一边,很亲密地对他说:“老弟,你得支持哥呀,这稿子无论想什么办法你是不能让发,你要发了我这宣传部长脸往哪儿搁呀,你回去一定得做工作。”

王浩天笑笑,说:“部长,你知道,这样的事情透明度很高,我现在不敢给你表态,但我首先得告诉你,无论稿子发不发,农民的问题你必须解决,越快越好,只有农民的问题解决了,才有可能说后边稿子的问题。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说呢部长?”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让老边三天之内做好农民的安抚工作。今天让老边送你回去,我下午要开常委会,就不送你了老弟,你一定得帮哥这个忙,拜托了。老边去了你看该叫谁叫谁,一块吃个饭,好好说说。”万部长说完,与王浩天搭着肩膀走到车前,还为他拉开了车门,王浩天一一与众人握手道别后上了车。

来到河滨,还不到下午五点,边厂长问王浩天去哪,王浩天想了想,就说:“边厂长,这样,你们先把我送回家,请吃饭反倒不好,这事声张出去反而不好处理,你回去抓紧把农民的问题解决,回头有啥事了我再给你打电话。”王浩天的话说得很巧妙,既显得与他们很友好,又把解决问题的条件提出来,听起来还是为他们着想,很容易让人接受。他清楚,采访这样的事情一定得讲究策略,帮助投诉的群众解决问题才是目的,但你又不能对这些群众承诺什么,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舆论监督更不是万能的,你记者以为你是谁呀?因此你不能给群众表态,表了态就没有退路了。与监督对象接触就更不好把握了,他们是千方百计不想让你发稿子,你与他们闹僵了,他不理你,去托关系找领导,到那时稿子发不了,你窝一肚子气还没处撒。做记者要学会与监督对象沟通,找到认识上的交叉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了。当然,也有一些不成熟的记者只顾写稿子发稿子,其他什么都不管。更有甚者,还有一些记者利用这样的采访捞取灰色收入。

边厂长听王浩天这么说,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也行,王主任,一接触就能感到,你也是性情中人,我就把这件事放心托给你了,你该怎么打点怎么打点,有什么事情了你再给我说。”

车到上官屯西口,王浩天让停车,说马上到家了。他不想让人特别是采访对象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在河滨,还是租的房子。他拉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边厂长拉住他,把一个鼓鼓的信封塞进他包里,说:“王主任,你多费心吧,你打点人总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这点小意思你先收下,回头有啥咱再联系。”王浩天很透,他也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红包,但他还是很坚决地要把信封拿出来,边厂长顺势把他推下车,小声说:“这大街上,争来争去不好看,我也不去家里了,只当给孩子买点东西。”说着,又让司机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四条玉溪烟塞给王浩天,说:“王主任,我就回去了,这烟你拿着抽,这是万部长专门让我捎给你的。”

王浩天还要推辞,边厂长已经上车走了。他笑笑,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接受这一切的,开始也曾矛盾过,自责过。但他最终还是慢慢地接受了。有一点,他还算把握着一个度,始终不忘群众的问题,一看是很棘手的问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沾手的,坚决按程序办事。当然,无论他的思想是什么样子,结果却是一样的,他也收红包,也“吃”也“拿”。要说他境界高一点,就是他不“卡”、不伸手“要”。

王浩天回到家,打开信封一看,整整五千元。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收到的红包中最多的一笔。他有些不安,甚至有一会儿都有上缴报社或退回的想法,但最终他留下了那笔钱。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当初在学校,他一年的工资还不到两千元,如今,他一个月就比那时一年的工资多,但他还不满足,当他看到那晃眼的钞票的时候,心就被泡软了。他也曾这样安慰自己:反正不是自己伸手要的,谁让他给我呢?而那些诸如“不义之财不可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类古训的基本道德,早已被金钱淹没得无影无踪了。

王浩天很快平静下来,心安理得地拿着钱和存折,到门口的银行把钱存起来。然后,提着洗浴用品去澡堂子洗澡。此时,他很惬意地泡在热水里,性病事件的烦恼就有了很大的减缓。他禁不住慷慨道:生活呀,真是不可捉摸,又让人回味无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