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肉胖子退出来后,一边向旁边几人使眼色一边大声说:“好好好,惹不起还躲得起,下山去。”说着咚咚一路跑得山响,声音渐渐远去。
乔子琴惊魂未定,想到刚才一幕,肠子都悔青了:荒山野岭,风雨飘摇,抒什么情?唱什么歌?万一落到土匪手里,那真是生不如死啊……想到这里,她蹲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乔,别怕,别哭,有我哩,我活着,你,死不了……”詹姆斯弯下腰,一手提着枪,一手抚摸着她瘦削的肩胛,轻声安慰她。
本来还压抑的哭声,似乎得到鼓励,乔子琴又害怕又感动,猛然站起,把詹姆斯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
陈明悄悄走了,是不是也像他们甩掉江龙与恽大姐那样,再也不管他们了呢?如果那样,就剩下自己与詹姆斯了,就是混在难民之中,也逃不出去呀。她越想越怕,双手捂脸,浑身哆嗦起来。
“乔,亲爱的乔——”詹姆斯忘情地将她搂在怀里,“你都是,为了,我的——”
正在无助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毛孔粗大,汗毛浓重的大手搂住,传递出一种温暖与力量。乔子琴一惊,跟着筛糠一般全身哆嗦,想挣扎,想摆脱,可是浑身瘫软了,一点劲也使不出,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啊,啊,亲爱的,委屈你了,难为你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受伤的……”詹姆斯充满了自责,更紧地抱住她,想要止住她的哭声,便低头舔去她脸上的泪:那么细腻,那么柔嫩,就像花瓣一样的面孔啊,微微的咸味道,在他的嘴里却是甜的,情不自禁地陶醉起来,接着便是疯狂的亲吻。
乔子琴猛然清醒了:我这是在干嘛?我是有未婚夫的,怎么能与一个外国男人如此亲密——何况在一个有土匪出没的半山腰,何况他身负重伤,何况我如此邋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么能在这么破败的寺庙里相拥相抱?
让一个外国人看轻了中国知识女性,还以为我们天性放荡呢?万一被父母知道了,不是要骂我不守妇道吗?万一被楼澋知道了,还会娶我吗?万一被他父亲知道了,还会对我像对待女儿一样吗?
想到这里,她连忙挣脱开来,往后退着,喃喃地说:“对不起……”
“NONONO,对不起的,是我,”詹姆斯见她突然离开他的怀抱,有几分茫然地摊开手,“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苦,我,一定,保护你,爱护你……只要,子弹取出来,我就,就会尽一切力量,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见他伸出双臂,向自己走来,乔子琴为自己利用男人的感情羞愧,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无耻,于是连连后退,连连摇头:“不不不,你,你有伤,重伤……”
“不要紧,抱着你,我就,我就,忘记了,任何,伤痛,哪怕,马上,死去,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颗脑袋缠满了绷带,只有嘴唇上下张合,还有一双眼睛充满笑意,“用你们中国诗歌形容,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诗歌,写得,真好,我一听,就会了,没背,错吧……”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背诵出中国古人胡诌出来的这两句诗歌,乔子琴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詹姆斯似乎得到了鼓励,又要上前。乔子琴急中生智就往门边走:“不早了,肚子饿了,记得山上有玉米,不知成熟没有,我去掰些来,烤着吃……”
看见外面雨停了,他哪里放心她出门去,一把拉住她:“慢着,不知,他们,走了没,我去,看看,我去,找玉米,我认识的,美国,也有的……”
说着,端着驳壳枪出了门,探头探脑地向庙外左右看了看,还是不放心,又往前走了几步,往山下看去,仔细观察,树木草丛中是否有动静。
等他听到动静已经迟了,草丛簌簌作响,左边站起一个人,他把枪口调过去;右边有声音,他正要转过身去,身后又有动静了;受伤的左臂牵扯着他身子不灵便,也让他不知对付哪边敌人好。
稍微犹豫一下,整个身体就被后面的来人抱住了,眼前黑影一闪,胸口挨了一拳,身子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驳壳枪瞬间走火,“呯”的一声在山林的上空炸响。
德国人造的枪准头好,射程远,动静也很大,把几个围上来的土匪吓得不轻,都倒退一步,一个个心想是不是马上开溜?这要是把日本人招来了,简直就是惹火上身啊。
詹姆斯身后是胖子,坨不小,却灵活,身大力不亏,摔倒他后,飞起一脚,就把枪踢开了,一脚踏在詹姆斯身上,命令要跑的喽啰:“给我绑起来!”
几个土匪一拥而上,解下腰带布,就把詹姆斯绑了个结结实实,胳膊疼得钻心,詹姆斯紧咬牙关,强忍着一声没吭。
胖子正想盘问这外国佬是干什么的,顺便再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掳了,小个子土匪跑过去,在草丛里拨拉一阵,找到那只枪,兴奋地大叫:“大哥,盒子炮!”
胖子几步走过去,一把抢下枪:“哈哈,还是二十响的正宗德国镜面盒子炮,小心走火!”端在眼前仔细检查一遍,那黑色锃亮的子弹匣子光鉴照人,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还有股淡淡的机油和火药味儿。
他在手里抚摸把玩,爱不释手。还不过瘾,双手紧紧握住,冲着远处瞄了瞄,嘴里还发出“扑咻扑咻”的声响,几个土匪站在旁边,两眼瞪得溜圆,脑袋瓜子也随着枪转来转去。
胖子转了一圈子,转到捡枪的土匪面前,那个土匪吓了一跳,忙说:“大哥,别开玩笑,那可是有子弹的……”
枪又瞄准另一个土匪,那家伙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大哥,饶了我吧,我不是存心想偷吃您的肉……我饿啊……”
胖子哈哈大笑:“今天真他妈走运,竟然弄到这么件宝贝,大春,你知道在汉口,这枪要多少个袁大头?”
捡枪的大春讪笑:“大哥,您是见过大世面的,我哪知道啊——不过,我猜不下二十块。”
胖子嘎嘎笑道:“算你见过些场面,不过你说的是几年前的价了,现在不下这个数。”说着伸出一只肥手比划了下。
“五十块?”几个土匪抢着回答。
“是五百,五百大洋!”
听了胖子的回答,几个土匪瞠目结舌,嘴张得老大,跟吞下去一只死耗子似的。
大春谄媚地抱拳头笑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大哥是人中之龙,活该着大哥要做司令官。”
几个土匪随声附和,马屁拍得山响,把捆在地上的詹姆斯气得半死:“活腻了?这枪,可是,陈大烟袋的!”
詹姆斯一说话,才把胖子惊醒过来,他可不管陈大烟袋是否是这枪的主人,利欲熏心,****熏心,想到了原来的初衷,骂了声:“妈的,还有个小娘们在庙里呢。”
一边说一边拔腿冲进山神庙,几个土匪也跟着跑进去,把小小的山神庙犄角旮旯都找遍了,可是,里面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更没看见乔子琴的影子。
她去哪里了?刚才被詹姆斯搂着抱着亲吻着,清醒过来羞愧难当,本来也不敢出门的,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躲避詹姆斯。
她在美国进修的时候就知道,外国人性开放,感情冲动,万一他要进一步亲近怎么办?因此要避开,让他冷静一下。见他要出去,想,一个有枪的男人,即使受了伤,也比自己更合适吧。
乔子琴看火快要熄灭了,就到后面找柴禾,想把火烧旺一点,等会烤玉米,要是火熄灭了,凭自己与詹姆斯的本事,可没办法将火点燃。正想着,前面传来了枪声与厮打声,有心上前,那是自投罗网,赶紧躲起来。
胖子气得一跺脚:“******,这么俊的女人,怎么让她给跑了?狗子旺财,你们俩到庙后找找,三江六子,你们去东面看看,大春,看看西面有没有,快去!”
几个小子刚要走,胖子叫住他们:“慢着!”
几人回头问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逮住那女的,谁要乱摸乱弄,别怪老子手里的家伙不认人!”一脸戾气的胖子小圆眼瞪起来,确实让这帮子手下心惊肉跳。
这些人分散出去,胖子自己来到外面,撕去了詹姆斯头上包裹的绷带,发现他根本没伤,原来,只是为了掩盖他的黄头发大鼻子,于是骂道:“******,还敢用枪抵着老子,胆子不小,老子今天注定发财,得了洋捞——外国佬有钱!”说着便动手搜身。
可怜的詹姆斯,可真的没有钱,乘坐的船被日本飞机炸掉,人落进长江之中,只来得及抱着那个装罪证的葡萄酒桶,连自己的皮包都没来得及带上。
唯一的金手表又被偷走了。在小火轮上,打死了翻译官,穿了他的大衣,掏了一下口袋,这家伙也是个穷光蛋,只有几张军票,在平天湖里泡化了。有一块银元,是在小船上乔子琴给的,说是为了应付急需,银元似乎带着她的体温,所以舍不得用,珍藏在内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