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来气,女人为他守身如玉的,这男人却是小肚鸡肠,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乔子琴明明也对自己有好感,可始终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越雷池半步,苍天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詹姆斯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女人始终在哭,低着头,抽搐着肩膀。男人把她拥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些什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欠揍的家伙。他恨不得冲过去,给男的两个耳光,再把他训斥一顿,让他好好对待自己的心肝宝贝。但是他们进了小车,小车扬长而去,正是自己来的方向。詹姆斯有几分失落,也有几分欣慰,终于救出来了。
但是他也有几分懊恼:自己已经没有空子可钻了,英雄救美的大戏也演不下去了,应该跟过去看,看看他们到哪里去?这也太龌龊了,管他们到哪里,都与自己不相干,算了吧!天下之大,难道找不到女人吗?但是啊!起码找不到像这样好的,美丽端庄,温柔娴熟,最主要,有过生死患难。
就像江龙与印子那样,尽管是个悲剧的结局,但是他们有一份功德,毕竟度过那么些美好的日子,我和乔小姐却是一张白纸,注定修不成正果,是自己命运不济吧!只希望从此以后男人改邪归正,乔小姐生活美满幸福,上帝保佑,阿门。
他正要开车回去,一辆豪华轿车过来了,鈡府大门打开,门槛取下,轿车直接进入了公馆,从门口人那么恭敬的姿态看,来人就是他们的主人,一定是那当家的二爷回来了、
他趁机把车子开过去,也想直接进门洞,可是家人一起过来阻拦,说除了自家人,任何人车子不能进去。他说自己是美国记者,上次已经来过的。门房说,上次车子也停在外面的,委员长来都不行。
詹姆斯只好停下车子再步行。门房以为这人是跟着二爷一起来的,也没有阻拦,也没有通报,他才能大摇大摆进去。
才进二道门,就听见里面乱成一团糟,什么东西摔碎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桌椅板凳倒地的乱响,当中夹杂着一个人愤怒的咆哮,声音又高,语速又快,全是四川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
正考虑要不要进去,里面的人出来了,正是二爷,头发散乱着,领带歪系着,衣领敞开着,横眉毛竖眼睛,好像是才吃了人的生番。
他看也不看来人,而是跑到门口张望,问几个站立的门房:“人到哪去了?”
詹姆斯上前一步,说:“我在这里。”
“哪个龟儿子找你鬼脑壳呀!”他扫了一眼洋鬼子,跟着骂了一句。
一个家人低声说:“是政府来人接走的。”
“政府人有啥子了不得的?”钟二爷双手叉腰,眼睛横着,“你们怕老子不怕,到手的雀儿还飞了,老子看中的女人,哪个逃得脱我的手板心?”
“可是……”
“可是个屁——你们******都是在打瞌睡呀?”
钟二爷对家人拳打脚踢,他们齐刷刷跪下,一个个告饶:“不是我们放走的。”
“是老太爷亲自送他们出来的……”
二爷有几分吃惊,他不相信:“不可能,老太爷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管家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过来:“乔小姐是有夫之人,她的丈夫是侍卫室的秘书长,老太爷已经收她当干女儿了,这对我们有利无害……”
如此这般,管家附在钟二爷的耳朵边说了半天,终于让他怒火渐渐小了些,但依然叉着腰,愤愤不平地在原地打转。
一个袍哥在地方势力那么大,这么凶,这么蛮不讲理,詹姆斯还真是无法设想。假如在美国,这就是黑社会的头目,心中有几分幸灾乐祸,这样的人在当地可能想要什么有什么,可对一个坚贞的女人却是无可奈何的。
幸亏江龙报信及时,够哥儿们,哪天要请他喝酒。
詹姆斯想要撤退了,才走过去说:“二爷,我把通讯报道写好了,请你们审核过目。”
“啥子过目?”对方余怒未消,转身就要走,“老子不想看,想怎么写怎么写。”
他还有一件事情没了,掏一张报纸递过去:“宣传厅要招收小演员,我们想让少爷去……”
“你龟儿子,想让老子钟家人当戏子?”钟二爷站住,怒气又喷发出来。
“不不不,”詹姆斯摸到这个色鬼的命脉了,“你以为这是民间草台班子吗?不是的,这次宣传厅要排练抗日的戏剧,参加演出的都是大学生。”
对方突然来了兴趣:“有女演员吗?”
“当然有,不仅有漂亮的大学生,还有上海南京著名的女演员,演得好还可以拍成电影,钟家的人可是名扬天下了。”
二爷的注意点,根本不在后面,却问道:“他们也可以唱堂会吗?”
詹姆斯对什么叫唱堂会还不太懂,但是肯定地点点头:“既然是抗日宣传,到哪里都可以演出的。”
“要得要得。叫娃儿去,怎么去?”对方一把夺过报纸,还没有展开,詹姆斯就发现错了。
这张报纸刊登的是他们在宣传厅作报告的情况,以厅长的讲话为主,还有他和乔子琴的发言,只是很简要。更主要的是有他和乔子琴的照片,只是两个人没站在一起。他有几分遗憾,但依然视若珍宝,没想到匆忙之间拿错了报纸,要是被这个色鬼看见乔小姐的照片,岂不是又要紧追不舍?
他连忙抢过来,就说拿错了,明天能送过来。
想到南京上海的著名演员都要和侄儿一起演出,钟二爷心情大好,还问詹姆斯他们排练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去看?詹姆斯连连点头,说要彩排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请他过去审查节目。
他哪里懂得什么审查节目?但是兴趣上来,就说把报纸送给少爷就行了。
詹姆斯说见不到少爷的面。二爷说,他卧室的窗口对着外面,从窗口丢进去就行了。这就好办了,明天通知江龙,让他喊一个报童,把有招聘通知的那张报纸送到这里来。
钟二爷有一张二皮脸,说变就变,想到南京上海著名的女演员要来,他筋都是板的,马上笑脸相迎,喊詹姆斯进去喝酒。
中国酒好喝,但是,江龙等着詹姆斯的电话,他摇头拒绝了。等开车回去,到办公室打电话,《新华日报》社那边已经下班。
江龙下班后回到家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不像往常一样,小龙在院子里迎接他,现在家里只有老两口,教授在太阳地里写他的唐诗宋词考证,胡妈妈在厨房做饭,他招呼了两位老人,就问孩子呢?
胡教授告诉他,小龙今天被人打了,头破血流,正在房间里面睡觉。
“谁打他了?”江龙话音落地,人已经进了房间。
小龙头上缠着纱布,还有些血渗出来,昏昏睡着,嘴里还在喊着爸爸,妈妈,江龙一阵心酸——他的父母在阴曹地府不知是不是听得见?
他喊了两声,孩子醒来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江龙问他谁打他了?为什么挨打?
小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千厮门,街上,那个男人……像我……爸爸的……,还有……”
原来,每个报童都划分得有地盘的,老林要笼络江龙,给小龙分配的地区并不远,在千厮门一带,是上船的交通要道,离家也近,报纸也好卖。
但是上坡下坎的时候夺,刚刚趸船上的人买了报纸,岸上的人又在吆喝,上下就是上百级台阶,跑几趟腿脚就发软。中午常常不能回家,带几块锅巴吃就是了。吃过苦的孩子精力充沛,一天跑下来,尽管累得臭死,但还是等着全家人吃饭,在方桌上把所有见闻告诉大家,自从送报以来,像这样回家以后躺在床上还是第一次。
听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江龙也猜出几分了。
上午在千厮门卖《新华日报》,看见一个提包袱的男人下了船,走上跳板,上了坡坎,也穿着青布长衫,戴着宽边帽子,黑裤子黑布鞋,身影子好熟悉哦,不是爸爸是哪个?
小龙欣喜若狂,“爸爸爸爸”喊着不停。
那人当时不觉得是叫自己的,只留意着脚下的石头阶梯,等一步步走上街来,还有娃儿冲着他喊,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抬头一看,一个小家伙是喊他的,勃然大怒,喷出一口四川话大发雷霆:“你崽儿发癫了,眼睛瞎啦!哪个是你老汉?”
跟在他后面就上来一个女人,冲到两人当着,一把扯住男人长衫的衣领:“好啊,你龟儿子在外面还有私生子?老娘跟你没完——”
男人抓住女人的手分辨道:“哪来的话?我对你忠心耿耿,坚贞不渝,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呢!若讲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在男人一仰脸的时候,小龙就看这人有一双鼓起的金鱼眼,根本不是他爸爸,顿时傻了,又是失落又是窘迫,居然站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