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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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当机立断理乱麻

底下人议论纷纷,南腔北调的,有人说从上海来的,有人说从南京来的,苏州常州无锡湖城安庆……长江沿岸的各个港口都有人来,都有物资来,等了三五个月没走的都有。

“听总经理说!”

轮船公司员工几乎每天都要应对这样的场面,一个个早已疲惫不堪,还是只有江龙扯开嗓子来对付他们:“既然你们都急着要走,别啰嗦了,那都要听卢总的。”

“几乎,全中国的兵工工业、航空工业、重工业、轻工业的生命,完全交付在这里了。武汉即将陷落,那么些人都要撤离到重庆去,多少万吨以上待运的器材都在宜昌拥塞着,你们看看码头上面……”卢作孚指指他的身后。

众人看去,货物如山一样到处都是,人像是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大家只有叹气。

他继续说:“宜昌沿江两岸已堆积如山,码头没地方放,有的甚至放到田野上、放到庄稼地里,都在等待转运。而我们,仅有的一点运输能力,能够适于行驶三峡上游湍急流水的,却由于我们的争吵和扯皮,几乎陷于停顿了!你们看看长江上面吧,有船吗?”

他说到这里,下面的人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滔滔的长江水边是寥寥无几的小木船小轮船,怎么把自己的家当、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心血运走啊。

说起来,有的心急如焚,有的眼含热泪,有的泣不成声。一个个恐慌起来,都说自己最重要,都要先走,争先恐后、相互责骂、争吵不休。

还有几个大嗓门的,说人最重要,首先应该让人走。

“是的,人最重要。”卢作孚点头道,“难道你们没看见吗?有几万从各地撤下来准备入川的人员,不少是教师、医生、工程师等等中国各界的精英。我们的城区才两平方公里,一下拥来这么多人,所有的房屋都已挤满了人,不少人只好露宿街头。有的已经等了一个多月还买不到船票。而这个时候,张自忠将军率领的第33集团军,正在汉水防线阻击日军,几十万出川增援的军队和装备,正迫不及待要奔赴战场……”

又有人叫起来了:“我们也是人,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凭什么他们重要些?”

底下一片嚷嚷什么,卢作孚声嘶力竭,想要说话,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蹲下来缩成一团,夏勇一边给他捶背,一边低声问:“卢先生,我来说几句好吗?”

对方点点头,知道他口才好,蹲在石头上,把喇叭递给他。

江龙正要下去对他们怒吼,见夏勇要说话了,赶紧打住。在木港听过他演讲,知道他在学校就是个著名的演讲家,一路过来,独自领着学生宣讲抗日的理论,锻炼得口才更好了。

夏勇身材高挑,站出来就引人注目。他的自如,他的气度,他的冷峻,还有他英俊的外貌都有一种魅力,让底下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他清了一下嗓子,等待静场,用很平稳的带着磁性的很优美的东北话说:“同胞们,你们害怕了吗?”

怎么一开头这样说?台阶下的人像炸了锅一样,举起拳头朝他怒吼:“你才怕哩!”

“哪里跑了一棵葱,插在鼻子里装大象,你他妈是谁呀!”

“你不怕,怎么不到前线打鬼子去?”

“说句老实话,我也怕,”夏勇坦诚地说,“我们不是怕敌人的杀戮,我们不是怕鬼子的凶残,是怕我们的家乡遭到沦陷,我的家乡已经沦陷,切肤之痛没齿难忘啊——”

他的深情打动了大家,一个个唏嘘不已。

“日本军人已经节节逼近了,武汉已经保不住了,我们怕日本鬼子打到宜昌来。中国以一己之力独抗日军,重庆是我们最后的退路,宜昌是重庆的大门,这里积压的物资和集聚的大量人员,是你们身家性命之所在,也是我们这个国家避免亡国命运的希望所在。你们说是不是?”

台阶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夏勇说的是事实。

“我们知道,在场的诸位都是单位的领导,你们最明智,你们最懂得利益相关,如果没有我们重要的机械设备,我们拿什么造武器去对付敌人的枪炮子弹?但所有的机械设备都是靠人操纵的,如果没有知识文化,没有我们的社会精英,我们所有的设备都是一堆废铜烂铁。”

夏勇与卢作孚不同,他只是一个基层领导,从学校走出来不久,未婚妻家中也有人等着上船。兼备双方的立场,对川江熟悉,对轮船熟悉,对这些客户也熟悉,他对大家的说话,是设身处地的平等对话,采取了反问式,疑问与设问式,让大家无话可说。

“长江沿岸的重点大学都撤离在这里,他们是中国抗日的后备力量,是中华民族得以生存与发展的生力军,是为中华民族保留长期抗战的火种。不要他们入川,我们到重庆茹毛饮血吗?我们的国家不发展吗?我们继续落后继续挨打吗?你们就不再打回老家吗?”

一连几句问话,让大家无话可说。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不说了,等待大家的反应,可下面鸦雀无声,一个个都不说话。

“然而,就因为大家在这里吵吵嚷嚷,我们运输秩序混乱,又使运输阻塞加重。更可怕的是,四十天后,长江将面临枯水期,物资无法通过轮船运送到大后方。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自己把回家的路堵起来了,我们自己把大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谁也不能进去,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不成?”

死一般的静寂,只听到长江水哗啦啦的流淌声。

夏勇这才说:“大家都知道,没有交通警察,道路堵塞,交通瘫痪,谁也走不了,现在我们的卢总,他就是警察,你们听不听他的?

他的话具有煽动性,下面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就因为要听他的,所以我们才找他来了。”

“对,我们卢先生的民生公司是最重要的运送力量。我们都听他的好不好?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台阶下面的人终于安静了。

卢作孚这才站起来说:“我以国民政府联合运输办事处主任的身份宣告,有办法解决大家的难题了——”

“啊?怎么解决?”大家情不自禁地又要往台阶上涌,江龙一举起大喇叭,那些人就退下去了。

卢作孚清清嗓子说:“经过我们实地考察和初步计算,群策群力想办法,昨天晚上,我们又连夜召集各有关人员会议,找到了办法,制定出详细计划和具体措施,以现有的运力,决定在四十天内撤退人员和物资。

“四十天?神话!”

“吹牛吧?”

“这么多人与物东西要运,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卢作孚坚定地回答:“我们就是要创造奇迹!但是不能一步登天。当务之急,我们首先是撤离宜昌。除了最重要的物资和最不容易装卸的笨重、大型机器设备以及重要的军用物资直接运往重庆外,其他的物资全部按‘三段航行法’办理。”

有人要发问,被更多的人噤声:“听卢总的。”

“根据各个单位的情况,有的物资运到万县返回;有的运到奉节、巫山、巴东返回;有的只运到三峡峡口就卸下,当天返回。这样,航程缩短了一半或者一大半,从而赢得了宝贵的运力和时间。”

从卢作孚坚定自信的目光和言语中看到了希望,听他一口气把话说完,现场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不少人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终于可以离开这鬼门关了!

“但是,大家必须听从统一指挥。”卢作孚强调,“所有公司、轮船、码头只听我的调遣,各单位人员物资的转运顺序一旦排定后,必须坚决执行,服从指挥。什么单位的物资由什么轮船运输,何时登船,要严格听令,决不准自行其是!”

老王这时候才发出一张张表格,分给那些需要转运物质的代表,让他们填写好自己所运物资的有关数据,再到公司里同意调配。

江龙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哪个也不听调配的就不要去哈!”

谁也不敢说话,一个个前呼后拥地要先进公司。又是他与夏勇拦在众人面前,说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分批放人进来。

在公司里,拿到表格的人更惊喜,想不到,运费居然只是平时的一小半。

听到他们的议论,老王说:“军用物资与兵工器材更便宜,只有十分之一。”

“你们这样,不是在做赔本的买卖吗?”

老王指指卢作孚说:“是的,我们损失惨重,因为老总说了,我们民生公司现在不做生意,我们都投身战场抗日!”

一片雷鸣的掌声响起,为民生公司喝彩,为卢作孚先生的高风亮节叫好!

卢作孚的办公室挤满了人,他一个个接受和审核。看到一家纺织厂的表格后问他配套设施在哪里?那个胖子说,配套的设备在南京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