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梦雪以纤细的十指代梳,轻轻捋着身后披散的长发,看着镜中淡妆美人的倒影微微有些恍惚。
上次穿着这身殷红如血的嫁衣是什么时候?两万年前?三万年前?时间太久远,记不得了。
唯一记得的,是在那天那个女子倾城如花的笑容。
“一个完美的女人一生中,这样的日子只会有一次。”犹记那****细细地替自己理好早就过膝,从红色的锦椅上垂落的长发,在幽蓝色的头发上簪上火红的珠花。“你一定会是这天下最美的新娘。”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与那人无一二般的容貌,只觉得那血红色的嫁衣为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妩媚,沉静中自有妖娆。
她记得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眼前是那个女子明媚恬静的微笑。像是穿透了层层黑暗云霭的天光,一瞬间就照亮了她的心房。
“温婉如梦,淡泊如雪,你的名字就叫楚梦雪。”她记得那个人是这样用着清脆甜美的声音为她取的名字。
那个自诩为她母亲的人总是带着那样灿烂的微笑,温柔而又带着宠溺。在那段美好得像梦境一样的时间里,她天天都和那个创造了自己的女子在一起,甚至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世界。只要是母亲所想的,她一定会为她办到。
她第一次离开属于自己的宫殿是在两岁的时候。林疋家的孩子都是神子,也就是神以自然之力凝聚成的生物。所以她一出生就拥有七岁孩提的样貌和智慧。她独自离开宫殿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好奇,结果却迷了路。当她走到一处种满着薄荷和罂粟的花园时才意识到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地盘。
“喂!你谁啊?”黑发红瞳的少女很不客气地斥责她。“你知不知道这样擅闯别人的地盘很无理啊!”
“对不起”她只能低着头小声而胆怯地道歉。她从未见过除了母亲以外的人,自然也不懂得如何与别人打交道。
“子墨,我相信她只是无心之失。”略有些稚嫩的妖娆声线穿越了满是薄荷和罂粟的花园制止了红瞳少女进一步的责骂。“她是妹妹,你要多包容她。”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却撞进了一双含着笑意的血色瞳孔中。
那是她和楚子敬的第一次见面,却觉得自己仿佛与他似曾相识。在那张与楚子墨一模一样的脸后隐藏着和楚子墨完全不同的灵魂。
“你就是四妹楚梦雪吧。我是你的二哥楚子敬,她是我的妹妹,你的三姐楚子墨。”楚子敬浅笑着说。“希望你能原谅她,她性子比较急躁。”
“哥哥”楚子墨有些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子敬拦下了。楚子敬低低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就安静了下来。
梦雪隐隐听到楚子敬的只言片语:“她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小雪你在这里啊~”随着愉悦清脆的声音响起,楚子墨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神色畏惧地躲在了楚子敬身后。
“母亲大人!”梦雪转身,对来人露出了微笑。“对不起,我”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不要乱跑了哦。”母亲微微俯身摸摸她的头。“我们回去吧。”
“嗯。”
“对了小雪,我要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跟在母亲身后,来到了一栋银色的宫殿前。母亲领着她走进了这座光线昏暗的宫殿,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五彩斑斓的壁画。
“这些是什么呀?”她仰起头问。
“预言。”母亲笑着回答。“未来的预言。”
她侧过头去,看见了一副以冰蓝为主调的壁画,画中的冰雪迷宫中央,隐隐绰绰的是母亲娇俏的身影。
她突然觉得似乎看见了画中的场景,很想哭。
长廊尽头的大殿里,一个银发如雪的女子跪坐在大殿中央。她轻轻磕着双眸,神情冷漠而严肃,嘴角微微下垂,身周似乎随时都会冒出冷雾。
“她是你的大姐,大祭司楚月琉。”母亲指着大殿中的银发女子微笑着对她说。
银发的女子睁开神情冷漠空洞的紫眸,瞥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说了一句:“祸世妖孽。青羽为你诞生,为你灭亡。”
她听不懂。但她只知道那时候母亲的表情很可怕,虽然依旧微笑着,眼神却像是要把月琉姐姐凌迟一样。
第二天她就听偷偷溜到自己屋里的子敬哥哥说,子墨和月琉姐姐都死了。
她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以为和母亲相亲相爱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她却在不久以后就知道她错得离谱。
楚晓爱诞生了。她是在周五诞生的孩子。
母亲很少再来她这里陪她,那往日只对她一个人展开的笑颜却为了别的孩子绽放。她这才知道,母亲的温柔不是给她一个人的,那温婉美丽的笑容不是她独享的。
她某次路过母亲宫殿的时候看见,她手里有一件色彩艳烈如血的鲜红长裙,美得像是天女的羽衣。那是一套嫁衣,上面用金线一缕一缕地绣上了金色的涅槃凤凰。
那是母亲亲手绣的嫁衣,却不知道母亲会为谁穿上。
林疋梦宫里的孩子越来越多,继初代的孩子出生后又有了二代、三代,卡萨布兰卡和青羽的其他地方也渐渐出现了人类的足迹。
这个世界渐渐有了生机,越来越美丽。
然后就是赐婚。
她和楚子敬哥哥,终于被母亲赐婚了。
其实她不介意将来会和谁在一起的,因为赐婚的人,是她最敬爱的母亲。
子敬哥哥对她很好,她嫁给他也绝对不会受委屈。只是晓爱向母亲哭闹,最后母亲不得已只有让她和晓爱一起嫁给子敬哥哥。
她这才发现母亲对晓爱的宠爱到了什么地步。
大婚的前夕,母亲带着一套嫁衣来到了她的宫殿。她接过母亲送给她的血色长裙,却发现是母亲亲手绣的那一套。
原来是给她的啊。
她突然觉得母亲也许还是在意她的。
母女两个相对无言,她任母亲打理着她那已经过膝的幽蓝色长发,看着自己镜中淡妆的美丽倒影。
“一个完美的女人一生中,这样的日子只会有一次。”母亲轻声对她说,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和怀念,就像是倦了什么一样。“你一定会是这天下最美的新娘。”
她无言。
如今,她红妆依旧,她却循迹无踪。
又是成千上万个春秋过去,她一直和晓爱相处得很好,从未发生过什么矛盾。晓爱也很乖巧,没有找她的麻烦。日子平静得像波澜不惊的死水。她觉得她或许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和她爱的子敬哥哥、她敬的母亲大人在一起。
但是一切都在梦瑶回来的那个晚上走了样。
梦瑶一身是血,用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楚琉雪毁掉青羽救”
她不安了。她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那时终究是选择了相信母亲,对一切不闻不问。
但母亲越来越过分,她甚至给神之裔的赫连一族安上子虚乌有的罪名,让梦岚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无法再忍耐,亲自去找到了母亲,质问她。
“你说这个啊。”那女人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嗯,我想也差不多是向宇宙复仇的时候了。我们一起毁掉这个青羽怎么样?那个圣洁得像神棍一样的哥哥他,不会不管的吧。”
她这才明白自己竟然从未了解过这个女人。
这是母亲一手创造的世界,毁灭这种事母亲她怎么做得出来
是不是有一天母亲可以连她也毫无顾忌地杀掉?
她在那一瞬间甚至感到了连天都塌下来的绝望。
一定要阻止母亲,不能让母亲毁掉这个世界
她开始结集属于自己的力量,谋划起了弑神。第一个加入的是深爱着这个世界的梦岚,紧接着子敬哥哥、晓爱都加入了弑神的计划当中。
其实她无数次想过放弃,只要母亲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退让,她都愿意不计前嫌地与她重归于好。但是她也知道,母亲的性格,是那样的决绝而疯狂。
最终母亲还是死在了她手上。
血,满眼都是鲜血。
她的手无力握住剑,只能看着晓爱满目仇恨地将剑插入自己的胸前。
原来晓爱才是最爱母亲的人啊那怪母亲那么喜欢她呢。
她早该想到了。
她最后一眼瞥见的,是漫天飘摇的飞雪。灿烂而妖娆,纯洁而美丽,一如母亲的微笑。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雪是雨的精魂。也不记得是谁说过,雨是洗刷血腥与罪恶的镇魂之歌。
沉睡,然后是重生。她以新的身份见证了梦魅一族的灭亡,再次陷入沉睡。这一睡,又是万年。
母亲再次苏醒。她按照月琉姐留下的提示找到了梦岚和封印之子的转世,再次踏上了弑神的征途。其实当她踏进卡萨布兰卡神所居住的宫殿的大门,听到时隔万年的甜美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的内心完全不似她的神色那样平静。她的手在发抖,双腿几乎站不稳,很想向那个女人哭着认输。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于是又是弑神。
现在她坐在房中,思绪万千。看着梵子敬带走楚琉雪的那一刻她心里终于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也许她们以后可以不必面对彼此了,永世不见。
突然间,一抹幽幽的清香萦绕在了她的鼻翼之间。她猛地回头,幽蓝色的长发划出优美的弧度。但却发现屋内空无一物。最后的一抹微香终于在这寂静的空间中袅袅散去。
可她认出来了,那是素有百合皇后之称的,卡萨布兰卡的馨香。
白驹过隙,恍如隔世;流年似水,物是人非。
谁知年华转瞬,白骨红颜。
屋外的分割少女娇俏的身影独自立在琉璃瓦制的屋檐上,一动不动地,宛如失了生机的雕塑。平日里带着灿烂笑容的面庞却是面无表情。
“喂,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不在宇宙好好养伤又跑来这里干什么?”月白色的光粉凝聚成女子高挑的身形,月白色的长发顺着微风轻轻飘动。
“女儿的婚礼,做娘的怎么能不来。”少女嘴角挂起一抹习惯性的甜美微笑,微微侧首回答女子语气不善的问话。
这两个人正是浮生之子楚琉雪和封印之子潼霏玹。谁能想象到,潼霏玹和楚琉雪这一对昨天日子还打得要死要活的冤家今天竟然能平静地站在同一片屋檐上聊天。
“切,我还以为你是来抢亲的。”潼霏玹撇了撇嘴。
楚琉雪只是轻笑一声,不予回答。
潼霏玹侧过脸凝视着姐姐的侧脸,最终无声地叹息,月白色的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紫蓝色的眼中复杂的情绪。
楚梦雪他们实在是太愚蠢了。这个名为楚琉雪的家伙,是在比青羽还要强上成千上万倍的地方神的国度御界会里,也被誉为神话的可怕存在。她所拥有的,那是传说级的力量,怎么可能被区区的“死亡”打败。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这个人的掌握之中。她最强大的力量,既不是以歌声操纵灵力,也不是强到变态的肉体力量,而是“智慧”。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就拥有可怕的力量,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眼前的这个人,她拥有在御界会中也堪称恐怖的智慧,但是失去了情感。她现在所拥有的是残缺的感情,只有为了执念而付出一切的决心,别无他物。
潼霏玹是最了解楚琉雪的人之一,当然知道她的决绝与疯狂。
她曾无数次想过,被楚琉雪当成执念的人该有多幸福,又该有多痛苦。
她羡慕过楚琉雪的天赋,嫉妒过楚琉雪的强大,甚至恨过楚琉雪的完美。但羡慕嫉妒恨之后,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同情。但谁让这是楚琉雪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决定的因,自己种下的苦果。
但她有时候真的想问问这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女孩,恨不恨命运的不公?
“喔,玹玹你上次叫我查的那个人我查到了喔。”楚琉雪突然笑着对潼霏玹说。她一手划破虚空,一叠白纸出现在她手上。
“萧铭?”潼霏玹挑眉,接过纸翻看。很快,她的脸色就变了。“你该不会是找了那只传说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欺上瞒下下限被狗吃三观被猫啃坑爹到底的变态狗仔队来吧?”
“哎呦如果你说的是隶属于我们亲爱的御界会帝君卓青莲大人的专属情报部的话,没错啦~”楚琉雪很嗨地打了一个响指。“稍稍费了点功夫呐。”
潼霏玹一脸“楚琉雪我要杀了你”的表情。
“公平交易,你让我帮你找资料,我让你帮我演场戏。”楚琉雪耸耸肩。
潼霏玹咬牙切齿,无言以对。
“啊,差点忘了我是来送新婚礼物的。”楚琉雪一拍手,做如梦初醒状道。
她的指尖指向天空,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小雪,我祝福你哦。”
紧接着,她的身形就化成了一片光粉消逝。
满天花雨的“你愿意了解这个人对你的爱,并回应他的爱,认识他的实力并从中学习,认可他的缺点,并帮助他克服缺点,承认他为你合法的丈夫吗?”
楚梦雪听着与前一世中式的婚礼完全不同的西式新婚证词,微微恍惚了一下。她回头看着夜浅苍带着笑意的血色瞳眸,笑了。
“我愿意。”
就在这一刻,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了许多幽蓝色的花瓣。漫天如鸿羽般飘零的花瓣凄凉而美丽,柔情万千。
一束蓝色妖姬扎成的花束缓缓旋转着,在楚梦雪惊诧的眼神中落在了她的面前。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是七支蓝色妖姬。
楚梦雪猛然回头,朝天边望去,那里有一道浅紫色的流光在琉璃瓦上滑过,带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消失在相交于天际的地平线。
七支蓝色妖姬的花语是,无尽的祝福。
我曾以为你我天人相隔,谁知你从未远走。
(婚礼小剧场:若兰:阿嬷,婚姻是什么呢?
梦雪:(思索片刻,回答)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吧。
若兰:既然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踏进去?
梦雪:因为没有婚姻的爱情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有个坟墓进总比尸横荒野好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