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仓敷代官大竹左马太郎管辖的小豆岛福田村远干浜的海岸。
这天是5月2日清晨。前一天刮起的东北风逐渐转化成台风,卷起白浪,向着海滩凶猛扑来。
这座海滩位于小豆岛的东北端,因此只要是刮东北风,这里肯定首当其冲。
“这么大的风,赶快把船拖上岸!”
为了不让船只和渔网被海浪卷走,庄屋权左卫门带着伊右卫门、
又兵卫两位村民匆匆赶到海滩。到了那里一看,村年寄贯作和新藏已捷足先登了。
仓敷代宫:江户幕府直辖领地的地方官。
庄屋:江户时代的村长、庄官。
村年寄:村中的事务官,一般由老者出任。
说是村年寄,但贯作只有36岁,而新藏也只是个才21岁的年轻人。
“庄屋,您来得太晚了,渔网全都收拾好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唉,这风刮得可真烦人呀。”
“是从昨天下午4点开始刮的。想着就会停了就会停了,谁知连雨也下了。这么下去的话今天全天都出不了海了!”
要是再这么写下去,编故事的味道未免过浓。总之,当时的远干浜海滩之上,除了上述的庄屋权左卫门、贯作、新藏、伊右卫门、又兵卫等5人之外,不久,又增添了两具被冲上海滩的尸体。其时,向这座海岛的管理所备中仓敷代官所提交的可称为尸检报告的记录共有3份。除去记录中的重复部分,可摘抄出的要领大致如下:
有关文久2年戍5月2日,东北大风引发恶劣天气之际,被打上本村海滩的死人记录:
一、年龄约50岁出头,白发少许,身材高大,束发,形如修行僧,连鬓胡须长三四寸,下颚周围亦留有胡须。外着条纹绉绸、藏青带浅黄色的棒缟,里着秩父花纹薄丝内衣,袖口接内红补丁,内衣为纯白和服汗衫,质地为唐木绵或金巾绵。腰系博多产组合腰带,内无兜裆布。
上述死者左肋部有一寸左右刀伤,右肋亦有少许刀砍之伤。
二、年龄二十二三岁上下,体态极胖,束发如修行僧,无连鬓胡须。外着藏青带浅黄色绉绸单衣,内着纯红与纯黑色细唐纹印花布筒袖白底和服汗衫,腰系青缟博多产腰带,脚穿青色袜子,内无兜裆带。
上述死者左肋部有剜伤。内脏自右处伤口流出六七寸。右肋下亦有一寸左右刀伤一处。
如果报告书的内容仅此而已,那么或许戏曲《同志们》中剖腹的情节未必不可想象。因为两具尸体均是左肋部有一处被刀插入的伤口。
棒缟:粗竖条纹和服。
秩父花纹薄丝:江户时代产于今埼玉县秩父地区的一种著名丝绸。
在自己意志的驱使下将刀刺入腹部后,还要从两侧都有的肋下伤口进一步将刀刺向心脏。考虑到必要之时还需要“介错”之人的帮助,不能不使人强烈感受到不想让痛苦感停留过长的武士的心境。
然而,这些尸检报告残酷地否定了上述的想象。因为其中详细记录了如下的事实:
上述两具尸体皆为上午8点时分被冲上海滩,被发现时血色均未改变,据此推断死亡时间约为凌晨2点左右。两人双手均被反绑在后,其结绳之法与一般番人(结绳专家)不同,为“男结之法”即从头部捆起,将绳拉至身后拧紧,再捆绑双手。
两人右足均带着宽约4寸、厚约2寸的木制脚镣。上述脚镣两端均以长约8寸之铁钉钉合。上述捆绑之绳索,据老人判断,似为船手所用。此外,年轻死者的全身用八合麻(接近全麻)的细绳捆绑。
上述年轻死者肋下伤口处少许上方,系有长约7尺之白木绵腹带,解开后,上书“田中河内介男、主马介藤原嘉猷”字样。此外,上述腹带少许下方,系有木绵质地、类似细绶带的单层松紧带。上述两人腹中均无吸入之水。由于两人均为自水中被冲上海滩,故反复勘察,情形大致如上,记录于此。
毫无疑义,上述两具尸体正是河内介父子。
而且其父子双手被绳索自头部反绑至身后,并被带上了厚重的脚镣,剖腹一说从何谈起?
那么,究竟是在何地,父子二人遭到如此五花大绑,并被加带了脚镣呢?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父子二人信赖有加,不惜将自己的生命向其托付的萨摩藩士所为。他们在遭到如此待遇之时,是从容面对,还是激烈反抗?由此能够充分想象,当时的维新运动就是这样一种需要具有“舍生忘死”心理准备的实践运动。
船手:江户时代,负责藩用船只驾驶、管理的士卒。
像现代的这种仅仅依靠人多势众,目空一切瞎起哄似的学生运动,与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就这样,田中河内介,他那背负过对他而言就是太阳的祐宫殿下的背上,被反绑上了自己的双臂;他那穿着铁屐每日修行的双脚,被带上了用8寸铁钉钉合的脚镣;他的胸膛,被钢刀从肋下刺入直穿心脏。被残忍杀害后,他的尸体与自己儿子的尸体一起被抛入了暴风雨中播磨海滩(或者垂水村海域)的怒涛之中……
不,不仅是河内介父子。另一条船上装载的4人,在狂风吹送下速度飞快地于5月4日到达了日向的细岛(宫崎县西臼杵郡)刚刚上岸,便被人一拥而上,乱刀杀害了……
根据来自福田村的报告,仓敷代官大竹左马太郎的手付长谷川仙介前来检验了漂流到小豆岛的河内介父子的尸体。
小豆岛与仓敷有40多公里的海上距离。用船前往送信,再用船接回手付,等到开始检验时尸体已高度腐烂,不用说人样,连衣服都难以辨认了。
不仅如此,尸体连最近的寺院也无法搬运到,只得草草就近掩埋。在远干浜及通往坂手港的街道竖立牌位供人祭奠,也是6个月之后的事了。当然,尽管尸体腰带上所书告知了死者的姓名,但小豆岛上无人知晓谁是“田中河内介”于是更无法判明其身份了。
那么,后来这一切又是怎么判明的呢?
作者创作此书是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当时,日本全国爆发了抗议修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大规模学生运动。作者是在将当年的维新运动与眼前的学生运动对比之后发出此言的。
手付:负责辅佐代官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