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却又隐去,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语锋却是慢慢变得冷了:“神锋,你真要与我为敌么?”
神锋淡淡道:“你是魔宗弟子,我是圣地门人,我们走的原本就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哈哈,道理虽然不错,不过你能告诉我,什么是道,什么是魔?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邪路么?”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缓缓说道:“怎么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是吧?那好,让我来告诉你!你们所谓的道,就是行事要光明正大,需得身具浩然之气,就是要求正道中人去做那坦荡君子,俯仰之间可鉴日月,言行无愧于天地良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们正道之中,又有多少真正的君子?又有多少真正以正为道之人?恰恰相反,在如今正道各大门派之中,身正影斜者有之,言行不一者有之,心存贪嗔痴诸般恶念者更是数不胜数!而你们所谓的魔,所谓的魔道,又是否真有传闻中的那么邪恶,又是否真会如传言中一般滥杀无辜,万恶不赦?我承认,有时候我们行事是偏激了些,不择手段了些,不过,若是真要比较起来,你们正道那些声名远扬的名门正派行事手段却也未必就比我们好得到哪里去了。神锋,你信是不信?”
神锋有些茫然,心想是啊,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正道魔道之间又有着什么根本的区别?正道中人就是正么?魔道中人就一定该杀该死了么?……这黑衣蒙面人的话虽然有些偏激,甚至是有些强词夺理,可是其中又何尝不是有着一定的道理?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更别说认真仔细地去留意考究了,现在突然间被黑衣蒙面人这么一说,神锋心中顿时卷起了重重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许多以往不曾想过,不曾想到的问题就像走马观花似的,不断从他心底冒出,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纵横交集,不由怔住了。
“神锋师弟!”
眼见神锋状况不对,水清独立即大喝了一声。
这声喝斥当真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响亮嘹亮之极,神锋但觉耳中“嗡嗡”作响,心神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这魔宗狂徒言词偏激,妖言惑众,早就偏离了正道道义。这番话看似有理,其实歪理处处,其中种种,似是而非,却又如何能信?神锋师弟,你可千万莫要被他蒙骗了。”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自古以来正邪之间便是势不两立的!所以,我们只需知道自己份属正道,而他却是正道大敌魔宗门下,这就够了。”
水清独身上衣衫逐渐鼓起,肌肤下似乎也开始隐隐可以瞥见有红光在丝丝缕缕闪动,显然已经准备好,想要再次出手了。
上官飞羽也是,水清独话音一落,他那俊朗的面颊上立即迅速浮起了丝丝凝重之态,看那架势,自然也是同样将眼前这个黑衣蒙面人当成了不可不除的正道大敌。
见了前后两人摆出这般架势,饶是黑衣蒙面人修为已成,眼界极高,这时不由得也是暗暗戒备,眼睛却依然一眨不眨注视着神锋的眸子,似乎很想从中揣测出几分端倪。
水清独和上官飞羽自然也很快就发现了神锋精神仿佛有些恍惚,两人心中既惊且奇,惊奇之中,隐隐似乎又有着那么一两分关心之意。
当下各自使了个眼色,虽然仍旧密切注意黑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目光却是不约而同都先后落到了神锋身上。
但见此时的神锋微微垂着双手,既不上前,亦不后退,双目中眼神不住闪烁变幻,时而清明,时而迷惘,时而恍然若悟,时而惑然不解……可见此时,他心下实在是梗塞着些重要心事,一时间委实难以决绝,难以拿捏得下。
其实,究其根源,神锋之所以会有今日这般困惑,自然便是与他自小的生活经历与身处环境有关。
试想,像他这样一个打小开始四处流浪,连吃饭喝水都不得不完全倚仗自己双手的穷苦少年,思想有些极端那是在所难免,便是最后产生了愤世嫉俗的心理也不足为奇。
所幸的是,神锋与其他有着类似经历的人不同,因为他从来不服天地鬼神,更从来不相信所谓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他只相信人能胜天,只相信自己最终一定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所以他坚强,所以他刚毅,所以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哪怕过得再穷,活得再艰辛,可他毕竟还是坚持着活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心中那份永不屈服的信念!
曾经,在他一度濒临死亡的时候,有好心人救了他,所以他相信人间还有真情,还有真善美的存在。可是,从小所看到的,听到的,所经历过的一切又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很残酷,人心其实也可以很邪恶……于是,两种互相对立的人生观就产生了。
这便是他内心深处最初的正与邪、道与魔——心魔!
虽然这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往这方面的问题去想,但心魔始终存在。
而今被黑衣蒙面人似乎早有预谋的有意提起,深藏神锋心底的心魔立即蹦了出来,于是,两种本身截然相反的理念立即开始发生冲突。
所谓成佛成魔,只在一念,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只能看他的造化和本心更偏向于哪一边了。
黑衣蒙面人来此之前早已对神锋生平有过详细了解,今晚冒险夜探武道玄门众人居处,多半原因也是出于某人授意,专为神锋而来。方才那番正邪魔道之论又是甚为有心,刻意为之,见及此时神锋神态举止,心下自然暗暗欣喜。
心想叶先生果然所料不差,这神锋虽然入了武道玄门,无形中受正道思想影响太深,但在其内心深处,却依然还是有魔根存在的,只要我们对他多加点拨引导,不愁今后无法向宗主交代……
想着想着,却忽然感觉身上一冷,黑衣蒙面人心里立即一凝,急忙凝目看去,原来却是在刚刚稍微走神之间,神锋神态目光竟然都已恢复了正常,从外看去,似乎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不过黑衣蒙面人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因为便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一股十分凌厉,只有在想杀人,而且有能力杀人的高手身上才会出现的凌厉杀气!
“敢问阁下,这般故意出言导引出我心中的偏执之念,却是什么意思?”
神锋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但正是他这种波澜不惊的平淡语气,让包括黑衣蒙面人、水清独和上官飞羽在内的三大高手都同时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
“神锋师弟……”
“神锋兄……”
水清独和上官飞羽正待出声说些什么,或者询问什么,却被神锋淡然打断了。
“这是我与这位魔宗高手之间的事,还望两位师兄不要插手。”
他这话说得实在无礼,水清独与上官飞羽心性何等高傲,听到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一股莫名愠怒之气“呼”的一声从心底窜了上来,还好终于却是忍住了,因为神锋话中之意虽然无礼,却也同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们都是天玄大陆万众景仰的圣地传人,是当今天下引领风云的年轻一辈弟子中的最顶尖者,所以他们都必须要有符合自己身份声望地位的内涵修养,哪怕许多时候他们都并不愿意活得这么累,可他们并没有丝毫办法,这就是所谓的名声累人。
更何况,眼前说话之人最少在名义上还和他们同属正道门下,两人自然更加无法发作了。
很快地,两人鼓起的衣衫再次慢慢垂了下去,袖内鼓荡的真气灵力也迅速返回了体内,他们同时往后退出了几步,让出了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却依然遥遥互相保持着从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的,对黑衣蒙面人的欹角合围之势。
深夜的风,徐徐飘过,到了神锋身边,却忽然变冷,冷得入了骨髓,入了深心,冷得就连远远站到了十几丈开外的水清独和上官飞羽也同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目光遥遥一触,心下俱是骇然。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杀我?”
沉默半晌,黑衣蒙面人仿佛已经决定了什么,忽然出声问道。
“你说呢?”
“你不会。”
神锋淡淡道:“你是不是宁死也不愿意说出你深夜来访的目的?”
“魔宗门下,从来就没有怕死之人,更不会受人威逼利诱。”
风,又冷了一些。
夜,更深了。
神锋身周的地面开始发出了微微的呻吟,草木竹石皆在轻轻摇晃,空气中,有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在静静回旋。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而来,受何人指使,我可以再给你半柱香的考虑时间,既然你不怕死,也不受人威胁,那么你完全可以立即拒绝回答我的话,因为我的耐心也相当有限,我们大可不必再浪费那么久。”
黑衣蒙面人大怒:“神锋,你虽然天纵奇才,可是也别以为自己就真的是无人可敌,一定能够胜过我了。”
神锋不答,只是神情淡然地看着黑衣蒙面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像根本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刚才所说的话。
黑衣蒙面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可是神锋偏偏好像什么都不曾看见,虽然他仍然一直都在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水清独和上官飞羽相视一眼,不知怎么的,一向并不太将神锋放在心上的他们,这时心底却忽然泛起了阵阵凛然之意。
他们深受派中诸老栽培,天资聪颖勤奋,声誉日隆,前途无可限量。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日后名重大陆的两大圣地掌门接位之人。像这样的两个人,能被他们看在眼里,视作对手的人本来就不会很多。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神锋的身世,他们原本以为神锋只不过就是一个与冷千雪相识在先,有姐弟之称的落魄浪子。但到了现在,水清独和上官飞羽却蓦地发觉,原来,他们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本来就不该被忽略或者轻视的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神锋。
特别是水清独,他对神锋的了解远较上官飞羽为多,从四年前在云风城相识开始,他就已经正式与神锋接触,以他的目光,当然看得出神锋的不俗,但他还是将他引荐到了武道玄门,原因无它,冷千雪!
神锋虽然资质不凡,但水清独对自己更有信心,他并不相信神锋可以超越自己,甚至是取代自己在武道玄门中的位置。
他并不想让冷千雪失望,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引荐神锋拜入武道玄门,以冷千雪和雪神宫的关系,如果她执意要为神锋安排,最终神锋必定也可以成功拜入其他三大圣地或者某位世外高人名下,他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有时候,信心本身就是最好的资本,但有的时候,太过自信岂非就等同于骄傲?
水清独对神锋的改观,是从他从试心崖出来后开始的,身为武道玄门最为杰出的后辈弟子,他当然知道试心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当初十年筑基尚且用了两个月方才通过试心崖之试,不成想对武学道术一窍不通的神锋却仅仅只用了半天就从中走了出来。是巧合?是运气?还是其他什么特殊的原因?水清独不知道,除了神锋,所有人都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的。但水清独却知道自己以前低估了神锋,这个人并不简单!从此,水清独便对他暗暗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