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大败局Ⅱ(十周年纪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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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科龙:一条被刻意猎杀的龙 (3)

2001年10月31日,全国各大媒体的财经记者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得到一条消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格林柯尔公司成为制冷家电龙头企业科龙的第一大股东。前者以5.6亿元收购科龙电器20.6%的股权(后来这个收购价降低为3.48亿元)。在新闻发布会上,容桂镇镇长解释说:“作为政府,对企业最好的结果应该是零持股,零负债,应该退出企业,只信守自己宏观控制的职责即可。”之所以会选择格林柯尔,是因为“看好其高科技核心技术、跨国经营网络、人才与市场优势”。

这些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显然无法满足记者们的好奇心,甚至不足以解开任何一个疑问:科龙为什么要出售?为什么是定向的出售?为什么选择格林柯尔?为什么是那么低廉的价格?总而言之,这些年来科龙到底怎么了?

从后来发生的事实来看,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连收购者顾雏军自己都没有弄清楚。

顾雏军是如何与容桂镇搭上线的,一直是个谜。顾雏军的团队里颇有一些人脉关系深厚的下海官员,其中一位曾任农业部国际合作司司长。他们应该是主要的促成者。《顾雏军调查》的作者陈磊引用一位曾任科龙电器董事会秘书的知情人的话,顾雏军与政府谈判的重要筹码,正是科龙电器与母公司容声集团之间藏于账面之下的大量关联交易,“顾雏军向政府表示,如果让他收购,容声集团欠科龙的钱,就可以不用还了”。

全中国的财经记者及关心科龙风波的人们,都认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顾雏军,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抢走了一块大金砖。甚至连顾雏军自己,在一开始大概都是这么窃喜着的。

他后来详细地回忆了收购科龙前后的情形:“2001年9月27日签约的时候,我们只知道可能亏损1个亿,到11月底,告诉我们亏损可能超过6亿元,当时我们大吃一惊,而签的协议已经公告。这种情况下,我们回去开了一个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科龙的成本控制是有大问题的,如果做得很严格,赢利是有可能的。我2002年1月进入科龙,3月份的时候审计报告出来,科龙竟亏损15亿元,开始报告是18亿元,我们担心那么大的亏损会让债权银行失去信心,就通过并购①收回了3个亿。大概有半年到8个月的时间,银行对科龙都是只收不贷。”

在顾雏军接手后的2002年4月,科龙电器按惯例公布年报,尽管市场对其业绩表现不抱幻想,可是听到的数据还是让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上年度亏损6亿多元的基础上,公司年度继续报亏15.55亿元,两年连续亏掉22亿元,创下了当年中国家电上市公司之最。

分析其年报,可以发现其亏损的构成为:对容声集团8亿元欠款计提了1.72亿元的巨额坏账准备,大量增加了其他坏账准备及固定资产折旧及减值准备,预提1.6亿元巨额广告费用等等;而科龙电器的经营费用、管理费用竟然高达21.17亿元,比上年度暴涨5.68亿元,差不多占到其主营业务收入的一半。以上所有费用支出,要么与公司的产销营业收入关系不大,要么夸张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基本上是一次吃干榨尽、外科手术般的财务处理。日后,香港科技大学郎咸平教授在评论此次科龙报亏时,直接指斥其为“洗个大澡”。

由这些数据和回忆,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顾雏军得到的科龙是一具已经被掏空的虚弱躯体,而他本人在进入之前,对科龙财务状况的恶劣程度并没有得到准确的信息。

顾氏新政:一块钱里有我两毛

从来没有一个企业家像顾雏军这样,在如此浓烈而难以化解的怀疑眼光中负重前行。他的任何行为都要被打上问号,他的每句言辞都要被猜测用意,他的所有数据都被看成是不可靠的。在很大程度上,人们将自己对潘宁的同情和对科龙的惋惜之情都“异化”成了对顾雏军的排斥与仇恨。他在各类媒体上得到了一连串尴尬的称号:“寡助者”、“越界者”、“职业说谎家”、“强盗男爵”、“超级掮客”,等等。有一次,顾雏军委屈地说:“我是企业界的孙志刚。”

在转型期的中国,很多企业家在创业初期的原始积累阶段都有过不可告人的秘密,它们如噩梦般地潜藏在那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可怕地引爆。对这段原罪经历的反思、忏悔与洗刷,考验着企业家们的智慧。顾雏军用的方式也许是最“笨拙”的一种,面对媒体的种种质疑,他总是采用激烈对抗和不予解释的方式。在回答钱的来历的时候,他不耐烦地说:“钱不是问题,只要有好的项目,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这种很“江湖式”的应答,只能让人产生更大的疑惑和反感,这让他在丧失了基本信用的情况下走到了人们视线的中央。

其实,顾雏军在科龙一役中损失惨重。为了筹资购股,他减持8000万股格林柯尔股票,套现2.48亿港元。在宣布收购科龙1个月后,《财经》发表新闻调查《细探格林柯尔》,指出公司惊人业绩的多处重大疑点,当日公司股票应声大跌,1个月内股价跌幅逾60%,市值蒸发20亿港元,顾雏军身价损失超过13亿元。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他收购科龙的成本远远大于3.48亿元。因此,在北京长城饭店的一次记者见面会上,他不无沮丧地说:“有人说我一战成名,但是我成名的代价太大了。3天之内损失了13个亿,我是今年商界最倒霉的人。”

尽管入主科龙手段暧昧,不过持中而论,顾雏军当家后却展现出他拯救科龙于危难的决心与高超手段。自潘宁之后,他也许是第二个真正把科龙当成是自己企业的人。

他对科龙的基本判断没有错。尽管这是一家内部已被掏空的企业,但是销售网络依然健全,品牌形象仍无大损,其在制冷行业的技术领先地位还没有丧失。所以,只要进行严格的成本控制和优化管理,它还是一个可救之局。于是,进入科龙后,他迅速展开了“顾氏新政”。

他先是在成本控制上下猛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花科龙的一块钱,里面有我顾雏军的两毛。”经过前面这些折腾,科龙的内部管理已乱成一团,管理失效、内贼牟利的现象比比皆是。顾雏军铁面行事,重整秩序。他先将财务统了起来,然后对科室部门进行撤并,在部件采购等容易产生腐败的环节上实行透明化。这些措施一实施,半年采购5000万元的部件成本就比以前节省了1000万元。他还大砍行政和营销预算。据《红黑科龙》一书作者何志毛记录,徐铁峰时期,副总裁以上坐的都是奔驰车,每年每车的维修费近20万元。

顾雏军入主科龙半年后,同类车辆的维修费同比下降了70%,而营销部门的营销费用则比以前下降了30%。在生产一线,他大力推行“价值工程”,对产品的功能和性能进行全面剖析,剔除过剩功能,从而合理节约原材料或加工成本。有一款F型电冰箱产品,经他重新规划流程,每台成本就下降了70—80元。在公司中高层会议上,他说:“我来了,能够毫不留情地处理问题。要么你能降低成本,要么你下课。过去有人打招呼,你不能不给面子,现在连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了。”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跟随他进入科龙的干部说:“你们一定得搞好,否则,我跳楼之前,得先把你们推下去。”

顾雏军的效率之高让人吃惊。在到任的第三个月,他就推出了两款新产品:分立循环电冰箱和制冷高效电冰箱,其广告口号颇似当年他做小康空调时的耸动性语言——“全球电冰箱划时代技术”,他声称采用了格林柯尔制冷剂的新电冰箱在能效比上大大超过了全球公认的日本节能电冰箱。同时,他将旗下的华宝空调全面拉低价格,降幅高达40%,以价格战的姿态重新卷入激战中的市场。电冰箱、空调原本就属同一营销渠道,靠高科技概念拉抬科龙电冰箱、用超级低价的华宝空调刺激经销商,这显然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整合策略,一拉一冲立见成效,一度委靡的科龙产品重新回到市场主流行列。

在他的强势领导下,一大批科龙旧臣纷纷离去,而企业运营则日渐正常化。从他正式上任的2002年3月起,半年之内,科龙内部设置从11个部门缩编为7个,科室从34个变为22个,查出内部违规款项2.6亿元,空调成本下降了25.3%,电冰箱成本下降了40.6%。也是在这半年里,顾雏军头发白了一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几乎老了10岁。2003年度中报披露,科龙电器赢利1.12亿元,一举扭转了几年来亏损的局面。

顾雏军出事之后,有很多媒体记者接触科龙人员,尽管他们对此人褒贬不一,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在成本控制及铁腕管理上的用心颇为认同。

造系运动:并购催生霸王梦

在顾雏军入狱之后,很多人一直在猜测他收购科龙的动机,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论证他的阴谋。

当一个企业家开始实施一项重大投资决策的时候,影响他作出决定的因素往往是多元的,有战略理性的决断,有逐利的冲动,有迎接挑战的激情,也有如火欲望的驱使。当顾雏军收购科龙的时候,他也许并没有很清晰的进退规划,他只是直觉地认为这是一块被低估了的“蛋糕”,或者,仅仅是经营科龙这样的明星大公司已足以满足这个极端自负者的虚荣心。

他入主科龙后的种种行为表明,他渐渐地喜欢上了这家公司。在中国商业界一直籍籍无名的他很快找到了领导一家大公司的领袖感觉。有一次,他很感慨地说:“有了科龙,我可以与伊莱克斯的老板平起平坐。没有科龙的格林柯尔,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系统;没有科龙的顾雏军,就只是一个三流企业家了。”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他说:“如果我有一天老了,走到街上有人说,这个老头是做电冰箱的,他对中国电冰箱产业还是作出了些贡献的,那我就没有白做。”

这番话颇为煽情,当他说出来的时候,一定也被自己感动了。然而,言犹在耳却很快被风吹散,他没有专心地成为一个做电冰箱的人,欲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之魔——让他很快踏上了另外一条冒险之路。

观察20多年来的中国企业败局,可以发现,很多企业的崩塌都不出意外地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违背了基本的商业规律,二是企业家个人欲望的膨胀。顾雏军得手科龙,本来就因一些特殊而不正常的机缘——如果潘宁不出局,哪有后来的这番乱世局面?他动用的又是非常之手段,基本上也违背了正常的商业逻辑及超出了他的资本能力,然而又由于特别的原因以及命运的偏爱眷顾,他仅用一年多时间就将科龙拉出了亏损的泥潭——他要感激的是,当年潘宁打下的江山底子实在殷实,科龙即使被大把掏空,仍然能阵脚不乱,仅仅“晕厥”片刻,稍事重整便又恢复了元气——其前后始末简直算是一起百中有一的“异常事件”。顾雏军如果老老实实做科龙,数年之内或可证明自己,赢得尊重,也许连他在格林柯尔时期的种种灰色记录也会被洗白或被人们淡忘,毕竟这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很多罪恶都会被财富的光芒掩盖的商业年代。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刻,过于膨胀的欲望重新控制了顾雏军。

就在科龙立足未稳之际,顾雏军便把手伸向了江西。2002年5月,他宣布将在南昌投资3.6亿美元建造占地2500亩的格林柯尔科技工业园。信息一发布,不但没有为他带来喝彩,反而更增加了人们对他资本投机商的观感。就在当时,托普的宋如华正把招聘5000名软件工程师的广告牌挂遍长三角的高速公路两旁。顾雏军、宋如华两人两相辉映,顿成作秀炒作的标本。3年之后曝光出来的事实也正是,顾雏军在南昌实际投资1亿元,却从江西两家银行贷走了4个亿。5个月后,顾雏军宣布以3亿元收购吉林的吉诺尔电冰箱厂。12月,又以1000万元接手上海上菱电器的两条电冰箱生产线。

2003年,是顾雏军职业生涯中短暂而耀眼的一年。科龙电器在他治理下已恢复正常,全年实现营业收入61.7亿元,重新回到家电一线企业的行列。而顾雏军一次接一次进入公众视野的,却是他近乎疯狂的收购行动。

5月,他在江苏扬州宣布以4.18亿元控股上市公司亚星客车,并将在扬州征地1095亩,建造一个总投资4亿美元、年产电冰箱360万台的科龙基地。

6月,他现身安徽合肥,宣布以2.09亿元受让美菱电器20.03%的股份,成为其最大单一股东。这一新闻轰动全国,它意味着顾雏军在1年多时间里竟将中国电冰箱行业“四大家族”中的两大巨头收入囊中,他手中握有的电冰箱年生产能力已达800万台,在全球仅次于伊莱克斯,在中小容量的电冰箱领域已是独步天下。他宣称:“我现在可以说,我能控制全世界150升以下的电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