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苏叶接到学校红十字会的电话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最近发现自己常常会在一些和绳子有关的动作上出错,比如拿开电线就拽倒了笔筒,被电源线绊到脚而弄翻桌面等等,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是思维缺陷,逻辑思维很乱导致了对事物因果设想极其贫乏,是一种后天的劣势。
都是那份Offer的错,搞得他心思不宁,六神无主。
这通电话倒是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平静下来,学校红十字会年年组织的医疗队要赴山区义诊,这个地方他两年去过,很熟悉。
他躲在那个小山村,那里有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梯田、水稻,家家养鸡养鸭,还有浑身泥水的猪。每天去打水,烧火,然后给村民看病、授课,那里人大多很穷,买不起贵的药、住不起医院,唯一村里的医生不过是个江湖医生,接种疫苗都不知道消毒。
那里有清新的空气,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是他喜欢看孩子们围着他叫“大哥哥”,问他数学题,还有村里人会答谢他送来新鲜的蔬菜,老人会邀他在傍晚时候喝上几杯米酒。
曾经有个念头,他就想在小山村里待上一辈子。
那次回来时候被辅导员和老板骂的半死,室友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去女生宿舍称体重,整整瘦下来十斤。他脚踝上还贴着膏药,山村的地基不牢,常有滑坡。
后来忙的渐渐忘了那个地方,也许不是因为忙碌,是因为那个人再也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也随之而去,回忆也变得无足轻重。
不是他薄情,是因为她不值得他轻贱自己。海阔天空。
电饭煲里炖着的是鸡汤,加了黄芪,山药。
黄芪补气升阳,益胃固表,利水消肿;山药,益气养阴,补脾肺肾。
据说婚礼那天伴娘比新娘还累,跑上跑下的,什么都要打理,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即使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经验丰富,他还是不放心。
也许除了为她和邱天额外准备的饭菜,还要准备创可贴之类的,据苏杉说沈惜凡的其中一双高跟鞋是绑带的,走多了容易把脚磨破。
他懊丧想,这场婚礼真是折腾人,还好自己没结婚。
等等,结婚?自己?和谁?
头脑里面一闪过的身影,他呼吸一紧,急忙打开盖子,不小心又把手给烫到了。但是鸡汤醇香浓厚的味道窜出来,让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穿礼服的样子了。
邱天——他在心里呐喊,我后悔了,早知道那三结我不让你的,起码还能赢你三结。
第二天,何苏叶一早就被电话吵醒了,那边邱天喊,“快来李介家看看,他穿成这样能娶到苏美眉吗?”
李介无奈的喊道,“我风流倜傥赛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怎么就是穿这件衣服这么难看!” 但邱天对他的冷笑话丝毫不感兴趣,继续损到,“你确定要穿着这身龟壳结婚?要不要再戴一顶绿帽子?”
何苏叶听了极度无语,立刻打车去李介家。果然,除去狼狈不堪的新郎,邱天那厮把自己整的金光闪闪的,何苏叶叹气,“邱天,你很像只金鱼!”
最后,还是在众多礼服中挑了一套最中规中矩的礼服,他奇怪,“你们之前难道没有试穿过?搞得今天乱七八糟的。”
邱天颇无奈,“我是这么叮嘱他了,可是这家伙不肯合作呀!”
李介更无奈,“我妈不知道咋的忽然拖来这么多衣服,我也很有压力呀!”
倒是最后三个人出来的时候,看呆了李家的大小男女老少,李家表姐妹们几乎是眼睛发直,“天哪,这三个人可以去演青春偶像剧了。”
那时候天刚亮,晨曦干净柔和,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走到屋外的庭院,邱天便很没形象的挂在何苏叶身上,凑在他耳边哧哧的笑,“尖尖角,你猜稀饭美眉看到你会不会痴了过去?”
他心猛的跳了几下,反手把邱天扳下来,“少胡说,好好做你的伴郎,别没事找事。”
邱天脑袋还不离他肩膀,“尖尖角,你为什么还不跟她告白,告白吧!快!”
何苏叶笑笑,有些无奈,“你比我还着急,有空管管你自己吧。”
邱天叹气,“啥时候方可歆的眼睛能不在你身上打转就好了,她似乎对沈惜凡挺有敌意的?”
何苏叶笑笑,“那是你的事,管好自家人,锁好自家门。”
真正到了苏杉家,他才觉得看痴了的不会是沈惜凡,而是自己。
淡粉色的小礼服,一色的水晶头饰和高跟鞋,头发微微卷着,只是画着淡淡的妆容,捧着点心和糖果,看见他们立刻笑起来,“抢亲的来了!”
邱天吹了声口哨,坏笑着说,“我们不抢新娘,抢伴娘!”
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红,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颈中皮肤白皙如瓷器,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阳光般耀眼。
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喉头一紧,不由得别过脸去,余光仍不自主的瞥了过去。
苏杉在房间喊,“惜凡,我紧张,我害怕,能不能不结婚了?”
邱天哈哈大笑,“迟了,迟了,今天就是五花大绑的也把你弄回去。”
李介在一旁装可怜,“沈姐姐,你就放行吧,俺上有老,下没小,一只黄狗养到老。俺娶了这媳妇还指望俺给她端茶倒水、捶背捏腿、好吃好喝的伺候她一辈子呢!”
沈惜凡咯咯的笑,“苏杉,你要不要现在就签一份婚后合约书呢?我们都是见证人。”
最后还是苏杉自己走出来,眼圈红红的,扑在苏爸苏妈身上痛哭,沈惜凡咋舌,“刚才怎么逗也不哭,现在倒是像开闸放水似的。”
李介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包面巾纸攥的紧紧的,一张一张殷勤的递过去。
何苏叶接过她手上提着的礼服纸袋,“和父母感情深就这样,我表姐结婚时候也哭的荡气回肠的,姐夫在一旁都觉得自己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沈惜凡笑笑,“估计我要是结婚了也会哭的不行的,我舍不得我爸妈。”
邱天听见了也貌似很感慨的样子,“我要结婚,我爸妈就得高兴的哭出来了。”
然后就是新郎背着新娘出门,上车,回新郎家,最后驱车去酒店。浩浩荡荡的车队占据了城市主干道大半,浩浩荡荡,颇有古代王族迎亲的派头。
下车后沈惜凡和邱天就没闲过,帮着新人整理妆容,收红包,发喜糖,等到婚礼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嗓子火燎似的干哑,还要随新人敬酒,帮他们挡酒。
闹腾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晚上还有一场,两人郁闷的想哭。
邱天哽咽,“鱼翅羹呀,我一口也没沾到。”
沈惜凡痛不欲生,“我觊觎那块烤乳猪好久了,最后喝回来时候只剩猪皮了。”
邱天瘫软在沙发上,眼巴巴的望着何苏叶,“尖尖角,早知道我就不逞强了,让你做伴郎,我就去大吃大喝了!”
倒是沈惜凡指着他笑,“何苏叶,你长成这样谁敢请你做伴郎,太打击新郎了!”
他只好问,“你们俩不饿吗?我家有吃的!”
结果这两人就擅自把新人撇了下来,溜去了何苏叶家。
所有的菜只需微波炉加热就可以吃了,何守峥提着两个大饭盒,邀功似的炫耀,“小叔叔,你让我打包的饭。”然后他看看邱天,“叔叔你少吃点,不许抢姐姐的!”
山药黄芪炖的鸡汤,油焖香菇,红烧茄子,凉拌牛肉,邱天大手一挥,“再来瓶百事!”
何守峥颠颠的倒了一杯果汁给他,一本正经,“小叔叔说男人要少喝可乐。”
沈惜凡正埋在鸡汤中吃的不亦乐乎,何苏叶问,“要不要再弄个苹果?还是橙子?”
一口肉含在嘴里咀嚼,她说不出话,只好竖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何苏叶笑,“橙子?我给你打成汁带过去。”
沈惜凡满意的点点头,邱天惊讶,“这个也能看懂?尖尖角你可以去做驯兽员了!”
何守峥眨眨眼,“不是说女人是老虎吗?——哎呦!小叔叔,这是我爸爸说的!”
晚上闹腾的更厉害,也更忙,沈惜凡觉得自己腿都要站断了,还要强打精神。散席时候,再看看自己的脚,好几处被磨破了,疼得她倒抽凉气。
正在她踌躇要不要换下高跟鞋的时候,何苏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轻轻叹气,“邱天说你脚磨破了让我来看看。”
他半跪下,小心的把她的鞋子脱下,动作自然,就像处理一个病人一样。沈惜凡也没有觉察到暧昧的气氛,大道苦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完全是小女人撒娇,软侬可人,一只白玉脂似的脚搭在何苏叶的膝盖上,几处破皮十分明显。
他先用酒精略微擦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一点褐色的粉末,沈惜凡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我爷爷制的,三七粉。云南白药主要的成分就是三七。”
“那个……专门治刀伤、跌伤、擦伤、外伤的?”
“化瘀止血、活血定痛,不光外伤,内伤也可以的,止血而不留瘀,化瘀而不伤正,可以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脑出血后遗症。”
“这么神奇呀!那多给我一点,以后我哪破了一涂下部就没事了吗?”
在伤口上敷了一点三七粉,最后用创可贴贴上,他又检查了一遍,“没事了,两天就好了,以后少穿这类鞋子,很容易磨破……”
最后一个“脚”字还没有说出,方可歆推门进来了,看到他们立刻怔住了,然后又迅速把门掩起来,沈惜凡奇怪,“怎么了,有事,方可歆?”
方可歆紧紧咬住嘴唇,拧着门把的手渗出汗来,分不清是天热还是不甘,“闹洞房了,邱天让你们俩快点。”
何苏叶头也不抬,“哦,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
沈惜凡垂头丧气,“早知道高跟鞋就不脱了,现在穿上去更困难。”
方可歆默默在门口停驻了一会,直到邱天喊她才回过神来,刚才那画面一直印在脑海里,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为什么我默默的在你身边等待这么长时间,等过去的过去,等将来的将来,还是等不到你与我顾盼之间。
其实只要你对我好,一点点,就够了,就能够死心了。
洞房闹的是欢腾,学医的人一般结婚普遍较迟,在医院工作也比较压抑,所以每逢喜事便闹得特别厉害。
新房已经被那些损友布置了重重障碍,一路掉着的苹果、红枣、樱桃,非得让新郎、新娘一路吃过去才能算数,李介和苏杉喝了不少酒,经不住起哄捉弄,被搞得筋疲力尽。
最后李介终于发飙,浓眉一挑,把苏杉往墙角一推,整个人压上去,回头对着一干唏嘘起哄的人喊,“实相的人就快走。”随后一记热吻,让在场所有的人high到了极点。
躲在角落里的邱天感慨,“俺老了,经不住那么火热的刺激了,我要回家睡觉了,明天还有手术,惹毛了老板我就死定了。”
其他人听到,一一跟新人告别,手下拳头倒也不轻,“李介,好样的!”
沈惜凡准备站起来告别,可是脚下酸痛,就想赖在椅子上石化算了。一只手伸过来,“我扶你回去,能走吗?”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小区周围除了保安室的灯亮着,只有昏暗的路灯。
看着沈惜凡一瘸一拐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算了,我背你好了,照你这么走下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家门口。”
沈惜凡不服气,原本想狠狠的瞪他,结果累透的缺乏中气,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何苏叶叹气,“丫头,别逞强了,我背你好了。”
何苏叶背着她,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和女儿家的体香一丝一缕融进他的背,他的体温似燃烧的炭,忽然有一股冲动,想紧紧的抓住、抱住她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忽然她开口,如同一盆冷水,寒的彻骨,“何苏叶,我要去留学了。”
他的额头因为炎热的夜晚而感觉烧灼的烫,喉管处窜上阵阵尖锐的刺痛,手指忽然冰凉僵硬,“恭喜了,你去哪个国家?”
沈惜凡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语气如常的轻松,“U。S。A,康奈尔,常青藤联盟之一。”
原来自己的猜测真的没有错,他忽然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涩涩的心绪涌上,“哦,恭喜,我最近也要出去一下。”
“去哪?”
“学校组织的医疗小队,去山区义诊。”
“多长时间?”
“不知道,按照以前的惯例到时候会留一小部分人多留一段时间的,可能我会被选上。”
“山区会不会生活很辛苦呀,没有吃的没有穿的?”
“傻丫头,没你想象的那样不堪,只是肯定跟大城市没法比的。”
其实,他并没有答应参加医疗小队,更没有想过要多留一段时间,他只是有些任性,有些脾气。他气恼她擅自的决定,但是又没有权利干涉她,只是为什么她不能早早告诉他呢,让他比其他人早一些知道,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他想任性一下,也想赌一下,没有了他,她会不会很怀念他在身边的日子。
忽然,沈惜凡的手机响了,她徐徐的接起来,说话声音很轻,也很谨慎。
她拍拍何苏叶的肩,示意自己要下来,然后她站在花坛上长长的叹气,“明天要去面对最不想见的人了,好糟糕的运气。”
“前男朋友?”他揣摩着问。
“猜对了!”沈惜凡的脸上一点都没有丧气的神色,反而多了一份狡黠,“其实他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他,然后就用当年他对我的方法不声不响的把他甩了,哈哈,多解气!”
何苏叶看着沈惜凡,她自顾自说个不停,嘴角微微的上翘,好情绪一点都不受刚才那通电话的影响,跟几个月前那个眼圈红红的、垂头丧气的问他该怎么办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这是他低落情绪唯一的欣慰,她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虽然她准备离开。
他问自己,能不能原谅他孩子气的任性一下,他想知道,在她心里,分量有多重,至于留学,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