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诗国文苑:古代文学经典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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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戏曲——吴敬梓

吴敬梓(1701—1754),字敏轩,号粒民,又号秦淮寓客、文木老人,安徽全椒人。他出身于一个科举世家,弱冠之年中秀才,后屡试不第,加之性格狂放,难与世合,遂绝意仕进,潦倒度日。有文名,著作除《儒林外史》,还有《文木山房集》四卷。《儒林外史》是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长篇讽刺小说。它以封建制度下知识分子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为题材,对其思想、命运、出路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探索。书中所写事迹假托为明宪宗成化(1465—1487)末年,到明神宗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间发生的事,但实际上人物原型大都取材于现实士林,且多为作者的亲友和相识者,因此实际上是展示了18世纪清代中叶科举制度下的文人图谱。体制上,“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三篇)。

议礼乐名流访友[1]

【导读】

《儒林外史》展现了扭曲的社会中众多被扭曲的人物,作者对他们的道德堕落、精神荒芜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同时,书中也有对理想文士的探求、塑造。杜少卿即是作者最为欣赏的正面主人公,在很大程度上,他是作者的自况,其主要事迹与作者的人生经历基本相同。在杜少卿身上,既有儒家传统的乐善好施、忧国忧民等美德,又具有潇洒不羁、清高狂傲的名士风度。在生活中和治学上,他敢于向儒家权威和封建礼教挑战。这里节选的一部分,写他就《诗经》中一些篇章,对当时钦定的朱熹的解说进行了大胆质疑,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友人劝他纳妾,他表现出了对妻子的深情和专一,并说出了娶妾“最伤天理”的一番道理。虽然其主张还不能摆脱“传宗接代”的封建孝道,但无疑已是惊世骇俗,石破天惊,带有鲜明的个性解放色彩。作者通过这个人物的塑造,寄托了自己的理想。

……正说着,迟衡山、马纯上、蘧夫、萧柏泉、季苇萧、余和声,一齐走了进来,作揖坐下。杜少卿道:“小弟许久不曾出门,有疏诸位先生的教,今何幸群贤毕至!”便问:“二位先生贵姓?”余、萧二人各道了姓名。杜少卿道:“兰江怎的不见?”蘧夫道:“他又在三山街开了个头巾店做生意。”小厮奉出茶来。季苇萧道:“不是吃茶的事,我们今日要酒。”杜少卿道:“这个自然,且闲谈着。”迟衡山道:“前日承见赐《诗说》,极其佩服。但吾兄说《诗》大旨,可好请教一二?”萧柏泉道:“先生说的可单是拟题?”马二先生道:“想是在《永乐大全》上说下来的?”迟衡山道:“我们且听少卿说。”

杜少卿道:“朱文公解经,自立一说,也是要后人与诸儒参看。而今丢了诸儒,只依朱注,这是后人固陋,与朱子不相干。小弟遍览诸儒之说,也有一二私见请教。即如《凯风》一篇,说七子之母想再嫁,我心里不安。古人二十而嫁,养到第七个儿子,又长大了。那母亲也该有五十多岁,那有想嫁之理?所谓‘不安其室’者,不过因衣服、饮食不称心,在家吵闹,七子所以自认不是。这话前人不曾说过。”迟衡山点头道:“有理。”杜少卿道:“《女曰鸡鸣》一篇,先生们说他怎么样好?”马二先生道:“这是《郑风》,只是说他‘不淫’,还有甚么别的说?”迟衡山道:“便是,也还不能得其深味。”杜少卿道:“非也,但凡士君子,横了一个做官的念头在心里,便先要骄傲妻子。妻子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吵闹起来。你看这夫妇两个,绝无一点心想到功名富贵上去,弹琴饮酒,知命乐天。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齐家之君子。这个,前人也不曾说过。”蘧夫道:“这一说果然妙了!”杜少卿道:“据小弟看来,《溱洧》之诗也只是夫妇同游,并非****。”季苇萧道:“怪道前日老哥同老嫂在姚园大乐!这就是你弹琴饮酒,采兰赠芍的风流了。”众人一齐大笑。迟衡山道:“少卿妙论,令我闻之如饮醍醐[2]。”余和声道:“那边醍醐来了。”众人看时,见是小厮捧出酒来。

当下摆齐酒肴,八位坐下小饮。季苇萧多吃了几杯,醉了,说道:“少卿兄,你真是绝世风流。据我说,镇日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嫂子看花饮酒,也觉得扫兴。据你的才名,又住在这样的好地方,何不娶一个标致如君,又有才情的,才子佳人,及时行乐?”杜少卿道:“苇兄,岂不闻晏子云:‘今虽老而丑,我固及见其姣且好也。’况且娶妾的事,小弟觉得最伤天理。天下不过是这些人,一个人占了几个妇人,天下必有几个无妻之客。小弟为朝廷立法:人生须四十无子,方许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别嫁。是这等样,天下无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几个。也是培补元气之一端。”萧柏泉道:“先生说得好一篇风流经济!”迟衡山叹息道:“宰相若肯如此用心,天下可立致太平!”当下吃完了酒,众人欢笑,一同辞别去了。

……

【注释】

[1]本篇节选自《儒林外史》第三十四回“议礼乐名流访友,备弓旌天子招贤”,题目为后加。

[2]如饮醍醐:比喻听了高明的见解,使人受到很大启发。醍醐,本是从酥酪中提制出的油,佛教常以之比喻于佛性智慧;也可指称美

酒,下文的“醍醐”即是此意。

王玉辉劝女殉夫[1]

【导读】

文中的王玉辉是一个深受封建礼教毒害的夫子。他当了30年秀才,没有考上举人,在功名无望的情况下,他仍有着“高远”的理想,平生打算写出“一部字书,一部礼书,一部乡约书”,以宣扬礼教。对于礼教,他不仅大力鼓吹,而且身体力行。节录的一部分,写他的女婿死后,女儿也要以死殉节,他不但不加劝阻,反而颇为赞同,说“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是这样做罢”。当女儿绝食而亡,他还仰天大笑说:“死的好!死的好!”因为根深蒂固的礼教观念,王玉辉的女儿主动从容地选择了死亡,而王玉辉也间接成为了杀害女儿的“帮凶”。但王玉辉毕竟人性未泯,他还是有感情的,所以祭奠完毕后,才会“转觉心伤”。小说后面的章节几次写到他怀念女儿,触景生情,伤心落泪,体现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真实情感。在顽固的礼教思想和内心感情的冲突中艰难挣扎的王玉辉,让人可怜、可悲、可叹!

……

王先生走了二十里,到了女婿家,看见女婿果然病重,医生在那里看,用着药总不见效。一连过了几天,女婿竟不在了,王玉辉恸哭了一场。见女儿哭的天愁地惨,候着丈夫入过殓,出来拜公婆,和父亲道:“父亲在上,我一个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累着父亲养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难道又要父亲养活不成?父亲是寒士,也养活不来这许多女儿!”王玉辉道:“你如今要怎样?”三姑娘道:“我而今辞别公婆、父亲,也便寻一条死路,跟着丈夫一处去了!”公婆两个听见这句话,惊

得泪下如雨,说道:“我儿,你气疯了!自古蝼蚁尚且贪生,

你怎么讲出这样话来!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做公婆的怎的不养活你,要你父亲养活?快不要如此!”三姑娘道:“爹妈也老了,我做媳妇的不能孝顺爹妈,反累爹妈,我心里不安,只是由着我到这条路上去罢。只是我死还有几天工夫,要求父亲到家替母亲说了,请母亲到这里来,我当面别一别,这是要紧的。”王玉辉道:“亲家,我仔细想来,我这小女要殉节的真切,倒也由着他行罢。自古‘心去意难留’。”因向女儿道:“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是这样做罢。我今日就回家去,叫你母亲来和你作别。”

亲家再三不肯。王玉辉执意,一径来到家里,把这话向老孺人说了[2]。老孺人道:“你怎的越老越呆了!一个女儿要死,你该劝他,怎么倒叫他死?这是甚么话说!”王玉辉道:“这样事你们是不晓得的。”老孺人听见,痛哭流涕,连忙叫了轿子,去劝女儿,到亲家家去了。王玉辉在家,依旧看书写字,候女儿的信息。老孺人劝女儿,那里劝的转。一般每日梳洗,陪着母亲坐,只是茶饭全然不吃。母亲和婆婆着实劝着,千方百计,总不肯吃。饿到六天上,不能起床。母亲看着,伤心惨目,痛入心脾,也就病倒了,抬了回来,在家睡着。

又过了三日,二更天气,几把火把,几个人来打门,报道:“三姑娘饿了八日,在今日午时去世了!”老孺人听见,哭死了过去,灌醒回来,大哭不止。王玉辉走到床面前说道:“你这老人家真正是个呆子!三女儿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他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因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大笑着,走出房门去了。

次日,余大先生知道,大惊,不胜惨然,即备了香楮三牲,到灵前去拜奠。拜奠过,回衙门,立刻传书办备文书请旌烈妇。二先生帮着赶造文书,连夜详了出去。二先生又备了礼来祭奠。三学的人听见老师如此隆重,也就纷纷来祭奠的,不计其数。过了两个月,上司批准下来,制主入祠,门首建坊。到了入祠那日,余大先生邀请知县,摆齐了执事[3],送烈女入祠。阖县绅衿[4],都穿着公服,步行了送。当日入祠安了位,知县祭,本学祭,余大先生祭,阖县乡绅祭,通学朋友祭,两家亲戚祭,两家本族祭,祭了一天,在明伦堂摆席。通学人要请了王先生来上坐,说他生这样好女儿,为伦纪生色。王玉辉到了此时,转觉心伤,辞了不肯来。众人在明伦堂吃了酒,散了。

……

【注释】

[1]本篇节选自《儒林外史》第四十八回“徽州府烈妇殉夫,泰伯祠遗贤感旧”,题目为后加。

[2]老孺人:此指王玉辉的妻子。

[3]执事:仪仗。

[4]阖:全,总共。绅衿:泛指地方上的体面人。绅,有官职而退居在乡者。衿,青衿,生员所服,指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