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支海民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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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不经意间,我完成了四年的大学学业,被分配到县果树局工作。那时,我的儿子已经两岁。爹爹给孙子起了个名字叫柴进宝,虽然俗了点,我和叶子都不会反对,只要爹跟妈高兴就行。柳林结婚后,一连生了俩个女儿。虽然说男女平等,但是在农村,男孩子起的作用要比女孩子大许多。所以,岳父岳母也对这个外孙特别疼爱。紧接着,“四人帮”倒台,邓小平的“猫论”重新获得全国人民的肯定,大街上“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标语鲜艳夺目。历史终于翻过了不堪回首的一页,发展经济成为富国强民的首要目标。

那一天,我们吉祥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径直来到我家,声称要找柴胡。爹说,我的儿子在政府工作不常回家。妈妈说,先生你是哪里人叫什么?我儿子回家时我们告诉他。妻子盯着那人看了看,问道:先生你吃过了没有?

那人不要人请,自己脱了鞋坐到炕上,然后才说,我叫李兰亭,是柴胡读中学时的语文老师,家住李家洼。既然柴胡不在家,你们管一顿饭我就走。

爹爹朝妈妈摆摆手,把妈妈叫出屋,在妈妈的耳朵边小声叽咕:我看这个人像个骗子,干脆赶走!妈妈忙说不可,好汉不打上门客,一顿饭咱又不是管不起。妈和妻子给李老师做了一顿饭,还特意为李老师倒了一壶酒,看着李老师吃饱喝足。李老师出门时对爹爹作了一揖,说:谢了,柴胡回家时麻烦你们告诉他,就说李家洼的李兰亭来过。

过了一段日子我回到家里,儿子一见我躲在奶奶的身后。我不常在家,小家伙对我没有感情。爹爹正在院子里的猪圈旁边看老母猪下崽。转过身看见我回家了,说,李家洼的李什么到咱家来过,他说他是你的老师。妻子从屋内出来,告诉我,那人说他叫李兰亭。我忙问:李老师还说过什么?妈妈说:那人在咱家吃了一顿饭就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我匆匆扒拉了几口饭,来到吉利家,告诉吉利:李老师来过我家。吉利说,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即刻赶到李家洼,李老师已经平反,重新回到学校。他到县城中学去找李老师,门卫不让他进,叫他到一边讨饭去。

我埋怨吉利: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吉利低下头,说:咱这个邋遢样,到哪里都被人眺不起。虽然我知道你在县上工作,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在那个单位。

本来我还打算在家里住几天,听得吉利这样一说,第二天早晨吃过饭就约了吉利一起来到县城,安排吉利理了发、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带吉利来到县城中学,见了李老师。

李老师没有什么改变,说活时还是那样富于表情。他说,他到吉祥村主要是去找吉利,因为前几年吉利不知道找过李老师多少回。那时李老师还没有平反,害怕牵连了吉利,因此上故意装得疯疯癫癫。他只知道吉利住在吉祥村,却不知道吉利叫什么,也不认识吉利的家,但是李老师知道我,因为柴胡是他的学生。李老师打问到了我家,可惜我不在家。

吉利显得有些腼腆,他对李老师说,他想让李老师帮他辅导有关文学方面的知识,他目前正在写小说。

李老师不等吉利说完马上激动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一边来回转圈一边讲演:文学大师巴尔扎克说过,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就是一笔社会财富,能影响几代甚至几十代人。小伙子你这条路走对了,我坚决支持你。什么时候把你的作品让我看看,我帮你指点指点……李老师还说了许多,把吉利简直捧上了天。吉利也是那种不经捧的主儿,一见李老师捧他,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满怀激情地说:我的小说要得“若贝尔”文学奖!李老师猛一怔,随即纠正道:应当读作“诺贝尔”。吉利脸一红,强辩道:都一样,同字不同音。李老师坐在桌子前,把“若”字和“诺”字写在纸上,给吉利讲解:“若”是若有若无的若,“诺”是承诺的诺,根本就不相同。吉利把那两个字拿起来细看,有些尴尬地说:我只念过小学四年级。李老师拍拍吉利的肩膀,宽厚地说:那没关系,念过大学的人不一定能写小说。小说是心灵的撞击,要有雄厚的生活积累,要有扎实的文学功底,必须具备驾驭人物和事件的能力……吉利云里雾里地听着,有点不知所以。从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吉利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问我:柴胡兄弟,你必须老实告诉老哥,我是不是写小说的材料?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我没有看过你写的文章。因此无法判断。你已经认识了李老师,可以把你写的小说先让李老师看看,向李老师多多请教,让他帮你指点。

自那以后,吉利就经常去找李老师帮他辅导,把自己以前写的文章拿给李老师看。李老师不厌其烦地把吉利的文章看完,不无遗憾地对吉利说,小伙子你不妨先给报社写写小文章,等积累得非常充实时再写大部头的小说。

吉利还把李老师卖了废品的书籍全部还给李老师。李老师看到自己心爱的书籍失而复得,非常激动,在餐馆专门请了吉利一顿。餐桌上,李老师喝酒喝得高兴时,拉住吉利的手说:小伙子我并不是看好你能写什么小说,我看上了你的人品,过几天我也送你一样礼物。

喝完酒后吉利踉踉跄跄来到我的办公室,含混不清而故作神秘地告诉我:李老师答应送我一件礼物,你帮我猜猜,会送我什么?

我怎么能猜得到!我说:不管李老师送你什么,你都要永远珍惜。

过了一些时日一辆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开进吉祥村,端直开进吉利家的院子,从拖拉机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李老师,还有一个大姑娘。

吉利放羊去了,吉利的爷爷迟疑地站起来,不知道怎样称呼。还是李老师自报家门:我叫李兰亭,李家洼人。爷爷马上接口说,约嗬你是李老师!吉利经常提到你,咱俩虽然从未谋面,但是你的名字我早都听说。

李老师指着拖拉机手说:这是我侄子,我让他开上拖拉机送我们。然后指着那个姑娘说:这是我女儿。

爷爷老眼昏花,看不清那个姑娘的模样。看见跟吉利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结婚生子,老人心底的焦虑无法比拟。现在,李老师亲自送上门来一个大姑娘,怎能不让老人激动?爷爷把三个客人让进屋,说吉利放羊去了,我这就去把他叫回来。一出门就冲着山上大喊大叫:吉利——李老师到咱家了,还给你引来一个媳妇!爬到半坡上一想不对,李老师一行大老远来到咱家,还没有喝上一口水,怎么能把客人独自丢在家里?老人家又急匆匆下山,来到我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的妈妈和妻子说:快点!李老师到我家来了,还给吉利引来个媳妇,你俩先到我家招呼客人,我这就去找吉利。

妈妈忙说老叔你先歇歇,然后回家里陪客人说话,招呼客人的事情就不要你管了。妻子说,我回娘家让我哥到山上去叫吉利。正好爹爹回来了,听妈妈告诉实情后二话没说,马上拿了些钱到公社去买酒买肉,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这些移民们相互间帮起忙来倾其所有。一会儿功夫吉祥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一起涌到吉利家来帮忙,还有人戳破窗户纸,去看吉利的媳妇。

吉利回家了,先面朝李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李老师的女儿始终面壁而坐,大家看不清她的面容。李老师看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爷孙俩在村子里的人缘可见一斑。李老师大方地说:昕昕,把脸转过来,让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看看。李昕转过脸来,看了大家一眼,又把头低下。大家看清了,这个姑娘虽然人长得一般,但是完全配得上吉利。李老师又说:我这个女儿今年二十八岁了,文化革命中跟上我受了刺激,有点神志不清。李老师还说,吉利和昕昕都有缺陷,相信他们会互相体贴、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原来,李老师和爱人是大学同学,跟李老师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看不惯李老师的行为,俩人协议离婚,离婚后李老师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

我认识李昕,李昕比我低一级,在学校时品学兼优。如果不是文化革命,李昕的前途不可估量。以后事态的发展正如李老师所说,李昕无法接受对父亲无休止的人身攻击,精神上受了打击。

那天吃饭时全村的老人都为李老师敬酒,李老师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老人们看李老师喝得有点高,齐声劝李老师明天再走。李老师说不要紧,他的侄子开拖拉机很稳。吉利一直把李老师送到沟口,突然间跪下给李老师磕了一个头,口里叫道:爸,您老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跟李昕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一定会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