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明摆着对葛云和健哥不信任吗?这种不信任有两个层次,第一,对于健哥能不能把关系摆平、把事情搞定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第二,当事情真的出了意外之后,对于葛云会不会退还多余的款项拿不准。反正你是在拍卖会上买的东西,你心里肯定在想,葛云钱收了就收了,不退还给你又怎么样?你还能撕破了脸皮去找葛云要?这种事情,信任是基础,也是最关键的因素。本来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双方没有了高度的信任感,各动各的念头,那还能干成事吗?最主要的问题是,葛云或者健哥只会听到祁雨的一面之词。如果祁雨说产生不信任危机的根源在你张仲平身上,健哥会怎么想?健哥要是生气了,后果就会很严重。他要是觉得胡海洋是个干事的样子,而你不是,事情就真的有点麻烦。不管怎么样,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委托权还操纵在健哥手里,就算是胡海洋给你打了一千万,你其实还没有沾到它的边。换一种说法,如果健哥对你的看法打了折扣,他要是准备中场换人,完全来得及,而你却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健哥已经认识了胡海洋,如果他觉得跟你合作这么不爽快,他完全可以把胡海洋介绍给另外一家完全听他指挥的拍卖公司。
那家拍卖公司只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健哥屁股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存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呢?存在或者不存在,主动权都在健哥手上。健哥要真这样做,你难道阻拦得了?做法院的拍卖业务,佣金可以满打满算,按拍卖成交价,委托方、买受人各付百分之五。如果能拍到两个亿,佣金就是两千万,即使打个对折,也还有一千万,这种机会你以为是随便碰得到的?张仲平又想起了胡海洋打的那个井卦,那个用瓶汲水的比喻。你张仲平是什么?最多是提井绳、摇井绳的人。健哥呢?健哥才是那个汲水器,那个装水的罐啦。没有罐拿什么装水?至于那些提井绳、摇井绳的人,多得是。说得不好听一点,比街上擦皮鞋的还多。汲水罐?青瓷罐。你如果把自己定位于提井绳、摇井绳的人,你的态度是否端正就至关重要了,万一有了什么偏差,那汲水器不就倾斜、撞坏了吗?对于你张仲平来说,不就等于前功尽弃了吗?汲水罐。青瓷罐。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天意?健哥那里按兵不动,是不是就在看你的态度呢?胡海洋上次来,提醒你让你防范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胡海洋那么精明能干的人为什么愿意围着你转?不就因为你背后有个健哥吗?健哥才是中心。
你怎么这么混,搞得像是要跟健哥讨价还价似的?张仲平再也忍耐不住了,想到自己差点惹下大祸,不禁有点后怕。趁着错误还没有完全犯下之前,应该尽快改正和弥补。可是,他心里始终有点忐忑不安。健哥那边进展到了哪一步,他并不清楚,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要不要听听唐雯的意见?毕竟,要打出去的钱不是小数目。可是,怎么跟唐雯说?能跟她说吗?能跟她说得清楚吗?也许,该跟董处长再见见面,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看能不能从他那儿套取一点有用的信息?可是,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会跟你说真话吗?他的口风如果不紧,岂不是要给你招来更多的竞争对手?要是那样的话,情况岂不是会更加复杂?还有,就是这事如果传到健哥耳朵里,你又将怎么解释?要不然,还是直接给健哥打个电话吧。如果能约上他见见面就更好了,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态度要坦城,免得祁雨传来传去地传走样。下午上班的时候,张仲平用神州行卡手机往健哥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往健哥办公室打,也没有人接,张仲平想,健哥也许在从家里去办公室的路上吧。下午三点多钟,张仲平打通了健哥办公室的电话。张仲平说:“方便吗?”健哥说:“嗯。”张仲平说:“有时间见面吗?”健哥说:“没有。”张仲平说:“那事……”健哥说:“嗯……有问题吗?”张仲平说:“应该没问题吧?”健哥说:“能有什么问题呀?”跟健哥的通话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健哥说的话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字。有点意义的是后面两句问话。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事情已经没有问题了,还是健哥对他已经有了意见?怎么办?钱打还是不打?这笔钱打出去,不仅有可能会扔到水里,还有可能会砸出一个坑。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坑,那是墓坑啦!怎么办?可是,如果真有什么危险,难道健哥就不怕吗?他如果不怕,是不是意味着就没有危险呢?怎么办?张仲平把手插到囗袋里,他触到了那枚硬币。他把它拿出来,双手捧着,闭上眼睛,转着身子,分别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作了几个揖,然后将硬币在掌心里使劲摇一摇,再往空中一抛。硬币哗里哗啦地脆响着,落在了他的大班台上,是他心里想要的正面。又做一次,仍然是正面。再做一次,还是正面。张仲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下定了决心,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如果这也算冒风险的话,就冒了这次险吧。是呀,这世界上哪有百分之一百有把握的事?宁肯健哥欠你的,你可不能欠健哥的。健哥欠你的,你怕什么?他只会加倍地还给你,而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乐观点看,也许你的钱一到账,香水河投资法人股拍卖的事也就开始启动了呢。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是不能让健哥有情绪和怀疑你的诚意的,千万不能。可是……别可是了,赶紧给葛云打电话吧。电话先占线,过几分钟再打过去,通了。张仲平说:“嫂子,跟你说一声,那件事情办好了。”葛云说:“是吗?”张仲平说:“对,这几天股市有点回调,是个机会呀。”葛云说:“祁雨没跟张总说什么难听的话吧?”张仲平说:“没有没有,嫂子说哪儿的话?要不然,请嫂子跟健哥说一声?”葛云说:“没问题呀,张总……你多虑了。”张仲平本来还想给祁雨打个电话,想想又算了。态度决定一切,把钱打出去,意味着服了健哥和葛云的软。祁雨那里就算了,他又不求着她什么,还是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吧。张仲平把熊部长叫过来,给她安排了往徐艺公司打钱的事。张仲平说:“什么时候能到?”熊部长说:“同市银行,很快的。”唐雯接完电话之后,半天没起身,坐在沙发上发愣。张仲平问她怎么啦,唐雯说:“这个周教授真不是东西。”张仲平说:“怎么,又是王玉珏家那些破事儿?”唐雯说:“周教授把他的一个女研究生带到家里睡觉,被王玉珏逮着了。”张仲平对这样的话题很敏感,装作有点吃惊的样子说:“是不是呀?”心里却在想,到底是脑力劳动者,手脚放不开。这种事怎么能在家里干呢?就是再囊中羞涩,被老婆掌管了经济大权,怎么着也得在外面开间钟点房嘛。又想,这王玉珏也是报应,自己红杏出墙,家里的门户没看紧,老公被人偷那是活该。唐雯说:“王玉珏带了女儿回娘家,本来说好明天回来的,结果提前一天回来了,她女儿把一切都看到了,刚才王玉珏来电话,说她女儿摔门跑了,已经大半天了,一直没回家,她正满世界打电话找呢!”张仲平说:“怎么会这样?王玉珏不是知道周教授搞网恋吗?她该不是欲擒故纵,先故意给周教授制造一个机会,然后捉他的奸吧?不至于呀,这女人不会傻得把小孩子扯进来吧?难道她真是昏了头了?”唐雯说:“王玉珏还不至于那么蠢,也不至于那么毒,她原先对于离不离婚考虑最多的就是孩子。肯定不是。这种事对孩子的心理挫伤最大了,她就是怕把女儿扯进来,所以才一直竭力瞒着。仲平你可不能在外面给我惹这些事情出来。”张仲平说:“你怎么老拿我说事儿?烦不烦?”唐雯说:“真要被我抓到了什么,有你烦的时候。”张仲平说:“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唐雯说:“是你变了吧?”张仲平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有个比喻我已经说了十几二十年了,说这婚姻、家庭就像一个玻璃瓶子,为了证实结实不结实不能老拿一个金属棒去敲,也不能老往地上扔,因为等到你证实了它的结实程度,原来的婚姻呀、家庭呀,也就破碎了,没法收拾了。”唐雯说:“你倒来教训我了,也不问问自己做得怎么样。”张仲平说:“我哪里做得不怎么样了,嗯?!”唐雯说:“你现在是嘴硬。”这时候座机响了,唐雯拿起电话接了,手里握着话筒,又拿眼睛奇怪地盯着张仲平,气冲冲地说:“找你的。”张仲平说:“谁呀?”唐雯说:“我哪里知道是谁,一个女的。”星期六、星期天张仲平再也不敢开手机了,就怕曾真再打电话来找他。曾真是知道家里的座机电话的,难道又是她那儿出了什么事?还好是唐雯接的。万一真是曾真,就好圆场了,因为唐雯接电话的行为等于告诉曾真他这时接电话不方便。电话里那个女的说:“怎么把手机关了?”张仲平一听不是曾真,放心了一大半,是谁却没有听出来,他见唐雯就在旁边紧张地盯着他,干脆把免提键按了下来,问:“请问你是哪位?”电话里说:“我是小曹。他叫你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