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知道,拍卖保证金收多少,《拍卖法》也没有明确的规定,按照惯例,也就是拍卖标的现价值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太低了,担心买受人成交后毁约。太高了,等于抬高了竞买人的门槛,而且资金在账上打来打去的,也挺麻烦,因为最终的买家只有一个,其他竞买人的保证金要求迅速退回。徐艺又像是反问又像是辩解似的问了一句:“这不会又有什么问题吧?”张仲平心想,你把什么问题都往法院那儿推,我要说你的做法有问题,你转背到法院里去说,说不定就成了我对法院编排不是,这种傻事我才不会做哩。便笑着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徐总,公告已出来了,再讨论这些事已经没什么意义。不过,据我所知,这好像是贵公司在法院接的第一笔业务,又是在建工程,情况比较复杂,咱们可得一心一意把活干好呀。”徐艺说:“张总真是语重心长呀,你放心吧,违法乱纪的事,谁敢干?我们做拍卖,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吧。”张仲平说:“那就好。”徐艺要拉张仲平一起去南区法院拿第二次拍卖的保留价确认书。这让张仲平警惕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活宝的话,觉得徐艺越来越形迹可疑了,还拉他来打掩护,心里不爽,就让他一个人去。徐艺说:“还是一起去吧,免得张总又误会。”这话让张仲平心里直窝火,明明是你做得不地道,倒好像成了我斤斤计较似的。但张仲平还是忍住了,两家公司合作,磕磕绊绊的事总是免不了的,徐艺只要不是太出格也就算了。到了南区法院,执行局的沈建伟交给了他们俩一个密封好的信封,他先递给徐总,徐艺示意他给张仲平,张仲平推辞了一下,接过来,转手又给了徐艺。信封封着,要到开拍卖会的时候当场拆封,因此,张仲平并不知道拍卖保留价是多少,沈建伟当然是知道的。徐艺也应该是知道的,否则,活宝那句话从何说起?刚才徐艺为什么要推那个信封?不就是掩耳盗铃?不过,张仲平打定了主意,能装傻就装傻。他徐艺玩不玩名堂,是他的事。反正张仲平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张仲平为这件事画了一条底线,拍卖活动绝对不能违背《拍卖法》,至少在程序上要经得起各方面的严格检查。
3D公司绝对不能够被牵扯到违反拍卖程序的套子里去;在这两个前提下,徐艺要打什么擦边球,他可以装傻,即使这种装傻要付出少收一部分佣金的代价。还有,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提醒徐艺一下,他张仲平只是在装傻,而不是一个可以被人家当猴耍的傻瓜蛋。曾真打手机问他在哪里,张仲平离开沈建伟办公室,来到走廊上,说了。曾真又问他晚上有什么应酬没有,张仲平说暂时没有。曾真说,那你能保证一定回家吃晚饭吗?张仲平想了想,说我尽量吧。曾真说,要没什么重要事,你今天一定得回来。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曾真又来了电话,说:“老公,你回家的时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门。”张仲平说:“为什么?你今天神经兮兮的,搞什么鬼?”曾真说:“你乖乖地听话就行了。”张仲平的心被曾真弄得吊起来了,反而想早点回到她那儿去。这时徐艺也从沈建伟办公室出来了,硬要拉他回公司去看艺术品大拍的东西。张仲平说:“还是不用看了吧,看了好东西我又会忍不住。”徐艺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张总还真得给我捧捧场。”张仲平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随徐艺回了他的公司。
东西还不少,字画、杂件、玉器、瓷器,也有上眼的。他自己送给葛云的东西,却没有看到。难道还没有送来?张仲平说:“征集工作还有多久?”徐艺说:“快了,到这个月的月底,还有十几天吧。有中意的没有?”张仲平说:“等出了拍卖图录以后再说吧。”徐艺说:“张总你只管负责买,佣金我可以打折。”张仲平说:“为什么打折?是不是觉得欠我的人情实在太多了?”徐艺仰着脖子哈哈一笑。张仲平心想葛云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女人。不过这也许是健哥的意思,健哥可能要等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最后敲定以后,才会让葛云往这儿送东西。那件事应该快了,健哥已经给他透了信,说顺利的话也就这一两个星期吧,正好跟徐艺征集拍品的时间对上。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候了,徐艺说:“一起吃晚饭吧。我把江经理也叫上。”张仲平说:“哪个江经理?”徐艺说:“就是胜利大厦拍卖的业务经理,大美女。嗯,上次你不是还问起过她吗?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哩。”张仲平开始还有点担心,怕江小璐有意无意地在徐艺面前暴露他俩的关系。听徐艺的口气,不像是知道底细的样子,这让张仲平放心了,心里却不免欷歔一回。
张仲平惦记着曾真的事,更不会在这种时候与江小璐和徐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就说:“下次吧,说句实在话,徐总你是得好好请请我。”曾真又来了电话:“老公你在哪儿呀?”张仲平说:“我刚从徐总那儿出来。”曾真说:“还要多久?”张仲平说:“怎么啦,你今天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阴谋诡计?”曾真说:“少啰唆,你快点快点回家吧。”曾真早就躲在门后面了,听到张仲平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便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却只打开了一条缝,曾真说:“你把眼睛闭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睁开。”张仲平就乖乖地把眼睛闭了起来。曾真拉着他的一只手,把他拖进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又引导他慢慢地往房子中间走。她要他向左,他就向左,她要他向右,他就向右,她要他抬脚,他就抬脚。曾真说:“好啦,麻烦你老人家把眼睛睁开吧。”张仲平把眼睛睁开了。他看到他扭着头在亲她的脖子,她怕痒似的那样笑,脖子有点缩,身体要躲不躲,眼睛要睁不睁的,又甜美又迷人,背景是擎天柱的飞云瀑——那是一幅巨大的照片,占了客厅整整一面墙。
他们两个大活人这会儿正站在客厅的中央,周围是一圈排列成心形的小小的红烛,已经点燃了,正摇摇曳曳地燃烧着,红烛的外围是恣意盛开的鲜红的玫瑰。张仲平怔住了,他看到曾真的脸上有飘忽的光的影子在跳跃。外面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曾真却没有开灯。他想,同样的光的影子也在自己的脸上闪闪烁烁吧。张仲平笑一笑:“怎么,这么隆重?”曾真说:“祝你生日快乐。”张仲平说:“我生日?”曾真说:“是呀,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你把自己的生日都给忘了?”张仲平的生日其实还要晚几天。身份证上的是阳历,他其实一直是过阴历生日的。张仲平不便说破,一把将曾真拥进怀里,在她的耳朵根底下轻轻地说:“谢谢你宝贝儿。”停了一下,把她的脸扳过来,看着她眼睛说:“墙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曾真说:“好不好看?”张仲平说:“好看。里面的男人真像是个采花大盗。”曾真说:“就是。打你这个偷花贼。”张仲平说:“可是,我怎么不知道照过这样一张照片?”曾真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又把他往卧室里拉。
卧室里的墙上也挂了七八张照片,有他们俩手拉着手一起朝前小跑的,有她趴在他背上、他一边咧着嘴傻笑一边背着她朝前走的,也有他搂着她的腰的,还有一张是他在给她送飞吻,很夸张,他的嘴撮起来,两片嘴唇大得像猪八戒。卧室里面的照片大小各异,大的有挂历那么大,小的也有二三十寸,有意东倒西歪地挂在墙上。一律郁郁葱葱的背景下,是她和他阳光灿烂的脸。张仲平说:“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曾真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那里有我的同行朋友呢。”曾真一提醒,张仲平好像想起来了,他们在擎天柱游玩时,老是有那么两个人围着他们转来转去的,当时心里就觉得有点儿奇怪,却也没有当一回事。晚餐也早就准备好了。
一份清炒百合,一份银耳去芯莲子羹,还有用一个小小的沙锅熬的小米红豆粥,当然还有生日蛋糕和一瓶法国红葡萄酒,很有中西合璧的意思。曾真早把电脑打开,页面是他俩在同心岩前的合影,轻柔抒情的萨克斯在房间里飘荡起来。曾真说:“仲平,你开心吗?”张仲平说:“开心,谢谢你小女生。”曾真说:“以后每年我都要给你过生日,每年都不一样,都要让你开开心心的。噢,不,当然不止是生日这一天,我要让我们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张仲平不敢看曾真的眼睛,急急地说:“我们跳舞吧。”曾真说:“要不要先吹蜡烛,许个愿?”张仲平说:“等等,这会儿我不想吃东西。”张仲平其实不会跳舞,他说的跳舞,是搂着曾真在心形的蜡烛圈子里慢慢地转圈,慢慢地摇晃。他开始还眼睛对着眼睛地看着她,后来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再后来,那些蜡烛一只一只慢慢地熄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气味。张仲平轻轻地放开曾真,将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让夜的气息和新鲜的空气一起涌了进来。等到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没有开灯。他们相拥着说话,有时候两个人抢着说,有时候两个人又同时都不说话,一同望着墙上的照片出神发呆。因为一直没有开灯,他们其实看不清楚照片里的影像。但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擎天柱风景区郁郁葱葱的环抱中,又听到了玉带溪淙淙流淌的响声。在那个还没有完全开发的风景区,他俩自由快活,就像水里的两条鱼。张仲平突然想到了唐雯。唐雯当然从来不会忘记他的生日,她会早早地起床,为他炖上一只老母鸡,多少年了,这是她的保留节目。张仲平的思绪被曾真打断了。曾真说:“这样,我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真的能够看见你了。猪八戒背媳妇,瞧你,多傻呀。”张仲平说:“对不起,宝贝儿。”曾真说:“仲平你别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