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听说我们不曾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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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真相 (2)

“你还是自己去吧,那个场面肯定很血腥,我没有眼看。”他不停地摇着头,口中囔囔地说着什么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其实就连我,都不能理解我自己。我始终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去赴这个约,但我更想不出我不去的理由。

后来我总是不断地回忆起那一天。如果那一天我不去和他们吃饭,那么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如果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的命运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会少了多少悲伤和绝望?会少了多少鲜血和眼泪?

我不能得知答案,因为那一天我去了,和他们吃了那一餐类于鸿门宴的午餐。

这一餐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熬的一餐了。我们三个人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厅里,举着刀叉像举着矛盾一样与自己餐盘的牛排作战,谁也没有说话,埋着头与敌人厮杀。季柯然虽然落魄但小资派头还是在,甚至比以前还要严重,看着她优雅地把刀子扎向那块血淋淋的牛排,我艰难地咀嚼着嘴里酱汁浓郁的又老又硬的全熟牛柳。

我真心地觉得其实我们不应该来吃这贵得要命的又难以吃饱的西餐,而是该杀向最划算的火锅自助餐,这样的话,场面即使像现在这样尴尬,我们还可以把重心放在与食物决斗上面,而不用像现在这般,烦躁又不甘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叉。

彭西南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正常的一个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把头都埋在盘子里,而是用一种既期许又煎熬的眼神扫射着我和季柯然,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对他视而不见,最终败下阵来的是季柯然,她突然放下了刀叉,抓起酒杯朝我举了起来,杯子里是半杯红色的葡萄酒,她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谈夏昕,谢谢你帮我,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谢谢你,顺便谢谢你的男朋友!”

我看着她,心底里突然衍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感,对她的厌恶也没有以前那么深了。我端起杯子,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彭西南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我甚至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季柯然别开脸撇着嘴笑了。看到我在看她,她迅速收敛了笑容,尴尬地别开了脸,避免与我对视。

这餐饭吃得有惊无险,很是煎熬。吃完饭之后,我们并排走出了西餐厅,彭西南问我:“你要去哪里?回学校吗?我送你。”

“我去找傅亚斯。”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彭西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我望着他,想要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我先走了,今天天气挺好的,你们可以去游乐场玩玩。”

却不料季柯然拒绝了,她固执地对我说:“还是我们送你吧,我们送你。”

我看她,第一次发现她其实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精致的烟熏妆也无法掩盖那双眼睛的灵气。此时,它写满了我不懂或者她自己都不能懂的执拗,没有爱恨,没有欲望。

我重重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03.

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这一天其实与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天还是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依旧匆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脏兮兮的积水朝沟渠争先恐后地涌去。

已经步入初冬,冷空气渐渐侵袭,下了一场雨,空气更是阴森森的冷。从餐厅出来后,我们没有打车或坐公车,像三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移动着,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去打破沉默。

我们是在医院的门口遇到张诗诗的,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几个月没见,她瘦得很可怕,像电视里的饥荒难民,半分没有从前的影子。奇怪的是,我们三人却都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看起来对我们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我却打心底对她感到恐惧,我甚至想拉着彭西南与季柯然绕路也不要从她面前经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了我们。

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真怕她会突然栽倒,但她还是挪动到了我们的面前。

“哟,同学一起出来玩呀?感情可真好。”她干瘦的手抓着我的手,被我挣开后嘲讽地对我们讥笑:“你们不是水火不容的吗?怎么现在突然那么好了?”

我一点都不想和她说话,大步地走在前方,季柯然这次也与我同仇敌忾,白了她一眼后就走人。只有彭西南这个一直都很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才有那个闲情逸致与她说再见:“老师我们先走了,你保重身体。”

我回过头去看她,她还是木木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们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恨意。彭西南大步地走上前来,低声对我们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张老师好可怕,看着我们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彭西南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在我的腰上,我整个人朝前倾斜,脚在湿地上滑行了好几步,就在我即将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用力地抓住了我,将我带了回来。

却是季柯然。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有些丧心病狂的张诗诗,我不知道那么瘦弱的她怎么快就来到我们身边,我甚至没有一丝察觉。可是来不及等我思考这个问题,她又像只疯狂的豹子捕捉猎物一样朝我扑了过来,口中还喃喃地念着:“如果不是你们,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孩子就不会没有爸爸,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的孩子也不会没有出世就死了!”

她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空:“谈夏昕,你这个魔鬼!要不是你,我的宝宝怎么会没有了!你夺走了我的两个宝宝!我要杀了你!”

我想要把她推开,却听见彭西南的声音:“夏昕,你小心一点,不要伤到她,她看起来不是很好。”他站在张诗诗的身后,试图要将她从我身上拉开,却不敢用力,只能看着她的指甲朝我的脸上身上抓,甚至龇着嘴要来咬我。我不停地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她,也没有想到她看起来那么虚弱的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想要杀死我,这是我此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整个场面变得混乱而惊险,围观的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敢上来制止或帮忙。我被张诗诗挠出好几道伤口,手和脖子都是火辣辣的痛,季柯然过来帮我拉开她,脸上也被她抓出了几道深深的口子。

最后,她总算被彭西南拉开了。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张诗诗却突然捂着肚子,彭西南急忙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蹲下身想要去看个究竟,她却像只豹子一样直直地朝我撞了过来,我没有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来到了我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季柯然突然冲了过来。下一秒,她整个人朝马路飞了出去。

季柯然整个人被张诗诗撞飞了出去,撞上一辆蓝白色的出租车,又被撞飞了好几米。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季柯然。

而在我的脚边,张诗诗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卧倒着,不停地喘着粗气。

尖锐的汽笛声,尖叫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我的眼里只有血红的一片。

彭西南惊恐的面容渐渐模糊,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不知道是谁报警和叫的救护车,不知道这一片喧闹的人群都在说什么,不知道彭西南哭丧着脸对着我咆哮些什么,我像是笼罩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除了雷电与风雨,我所触及的,别无他物。

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和彭西南一起坐上了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季柯然,而她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用力地握着季柯然冰冷的手,翻来覆去只能问出一句“为什么”。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而要代替我?

彭西南满脸的眼泪与鼻涕,他恶狠狠地朝我吼了一句:“你闭嘴!”若不是他的怀里抱着季柯然,我丝毫不怀疑他会上来给我一巴掌。

季柯然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眼睛也是紧紧地闭着,她却还在艰难地说着什么。我低下头靠在她的耳边,她沉重的喘气声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耳膜,我用力地捂住了嘴巴,就怕一下秒自己的哭号声就忍不住漏了出来。

彭西南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问我:“她说什么?”“她,她问你,她如果代替我去死,你会不会爱她?”车窗外阳光依旧,车厢里却冷得像一个冰窖。

彭西南张大了嘴巴,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他却没有哭出声响。此时他就像在演绎一出悲伤的默剧,无法开口,无法表白自己心中的痛苦与纠结。他抱紧季柯然,嘴巴张张合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整个人都伏在她的身上,任由她黏稠的血液沾满他的白衬衫和俊秀的脸庞。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柯然做过那么多错事,彭西南都不曾舍弃过她,因为她就像彭西南说的一样,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浮夸,是因为没有人在乎她。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希望别人能够看到她,肯定她。

而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在张诗诗冲出来的时候,挡在我的身前。因为她爱他,所以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我出事而彭西南伤心绝望。因为她爱他,所以愿意救她所厌恶的我,只希望他能把眼光停留在她身上。

曾经我是多么讨厌季柯然,恨不得她可以去死。可是现在,她躺在那里大口地吐着鲜血,再也不能与我针锋相对,再也不能和我对骂厮打,只剩下艰难的呼吸和微茫的心跳,我心中却满溢着悲伤,没有一丝庆幸与快乐。

滚烫的热泪滴在了我脏兮兮的鞋子上。我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巴呜咽了起来,阳光洒在了季柯然平静的面容上,我多么希望她可以像以前在宿舍一样,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抄起枕边的东西砸过来让我不要吵。

但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

医院到处都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当医生拿着手术单子过来问“谁是她的亲属”时,彭西南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医生手中接过笔:“我是,我是他的哥哥!”

这漫长的等待一直持续到深夜,我和彭西南两人木然地坐在手术室的门口。

当手术室的灯暗下来时,几个小时没有说话的彭西南突然喊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投落在地上的影子。

“夏昕,我一直都把季柯然当做妹妹。但这一次如果她能醒来,我不想再爱你了,我想试着去爱她一回。就算我知道忘记你很难,我也想试试,好好和她在一起。”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心脏像要爆裂一般那么疼痛。

从前他爱我,我不要。而现在他说不想爱我时,我却疼得像要死去一般。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站在我身边为我挡风遮雨,我被欺负他也不会再为我出头,没有人会因为我喜欢一件东西去打几个月的工攒钱买给我。若是有一天,我与傅亚斯分道扬镳,我也要学会坚强,他再也不会给我庇护,他不再是我的港湾。

因为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普通朋友。

只是朋友。

他不会再爱我了,所以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我挥霍他的感情。

彭西南突然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夏昕,不要哭,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我只是如你所愿。”

他用力地抱了我。放开,转身朝病房走去。

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号啕大哭。

04.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我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傅亚斯依旧不在。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不停地拨打着傅亚斯的电话,直到半个小时后电话才接通,可接电话的却不是他本人,而是那个我并不熟悉却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女人——颜梦。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始终挤不出一句话来,电话那头“喂”了好几声之后,颜梦试探性地喊出我的名字:“是谈夏昕吗?喂,说话呀!”

“嗯,是我。请问傅亚斯呢?这不是他的电话吗?”原谅我,即使我很努力地抑制,但也无法对她表现出一点喜欢来。

“他被傅叔叔叫了回去,手机留在了我这里。哦,傅叔叔就是他的父亲,想你也应该不认识吧?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你转告!”

我对着半空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没事没事,既然他不在,就先这样吧!麻烦你了。”

“等等。”

“请问还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