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沼泽,思想不受我控制地往那些肮脏的底部探去。
我甚至想问傅亚斯:在你这个只有一个卧室没有客房的公寓里,颜梦是睡在哪里?昨晚你在和我打电话的时候,颜梦是不是就坐在你的身畔,更或者,是躺着的?
我的胃不停地翻滚着,下一秒我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傅亚斯朝厕所冲去,对着洁白的刚打扫过的马桶哗啦哗啦地吐出了黄绿黄绿的胆汁。傅亚斯站在我的身后,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语气比刚刚松软了不少,隐隐透露着担忧,他又一次问:“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好不好?”
我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难过地对他摇了摇头:“我累了,我想回去了。”说完我就推开他,固执地朝门口走去。
他一把扯过我的手,用力地一拉,我没有防备,整个人被甩到了门上,后背撞在门把上,隔着薄薄的T恤,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形状。
“你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我怎么就觉得你那么不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这样遮遮掩掩藏着掖着我压根就不懂!”
我很想告诉他吃醋了嫉妒了难过了恶心了,可是我疼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咬着唇红着眼睛泛着泪光瞪着他。
嘴里都是血的味道。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了?撞疼了吗?我看看!”说着就要来掀我的衣衫,我又羞又恼地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桎梏,就在他的冰凉的手触碰到我的后背时,我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亚斯一脸不可置信,怔住了。
我看着我自己的手掌和他迅速泛红的左脸,怔住了。
听到声响闻风而来的颜梦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也怔住了。
世界突然失去了任何声响,我感觉到一片天旋地转,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的眼睛只能看见傅亚斯面无表情的脸和他张张合合的嘴唇。
他说了什么,我听不见。
待到我的听觉回复时,我只能抓住他的话尾。
他的声音无力而疲惫。
“夏昕,我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04.
直到我走出傅亚斯的公寓,这句话还是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响。
其实我比他更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的步伐缓慢,但我的身后只有风和阳光,并没有一个叫做傅亚斯的人追上来。我不停地回想起我走出门的那一刻,傅亚斯那张没有表情的精致的脸在木门被关上的那瞬间是漠然的,看着我更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颜梦抱着宝宝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看起来多么像温馨的一家三口呀。
由始至终,我就是一个局外人,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没有目的地地走着,路上行人纷纷,步伐匆匆,只有走在他们之间,我才没有感觉到那么恐惧。
这一晃悠,就从郊区晃到了市区,从早上晃到了中午。看到肯德基,没有吃早餐的我才慢慢地感觉到了饥饿,我点了一个全家桶,一个人坐在了窗边开始狼吞虎咽。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不停朝我这边望了过来,还有女孩子吸着可乐挖着圣代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掩嘴笑,我干脆将头扭向了窗外。
这一扭,可不得了。
透过干净洁白的窗玻璃,我看到了路放。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我揉了三次眼睛滴了两次眼药水之后,看到的那个人依旧是路放。
他穿着黑色的西裤和白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是解开的,露出了白皙却结实的肌肉。这和我前几次看到的古板的路放有很大的区别,令我感到惊悚的并不是此时的路放正在对着一个女人笑,而是挽着他的手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周舟,更不是鞠岚。
他们从手挽着手就像一对情侣一样走进了麦当劳对面的Chanel专卖店。我往嘴里塞着鸡米花,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动静,而当我看到路放轻轻地把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捋到耳朵后时,我口中的可乐突然就喷了出来。
幸好,我的对面没有人。
一个男人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女人一般只有三种情况:那个女人是他的女儿;那个女人是他的妹妹;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路放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第一种情况排除。
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周舟打探,她却告诉我,路放没有妹妹,他的家族人丁单薄得可怜,比他小的女性亲属只有一个五岁大的小侄女。所以第二种情况也排除。
现在只剩下第三种情况: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周舟,努力地思考着我要怎么样才能比较婉转地把这件事告诉周舟,她才不会那么伤心难过,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像一个闷天雷劈在了我的头上,将我劈得外焦里嫩。
周舟坐在窗台上打电话,她一边扯着林朝阳种的向日葵一边用像是说着晚饭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的,我怀孕了!”
彼时我正靠在墙上,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突然就滑倒坐在了地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周舟的例假在一个星期前刚来过。
听到我的动静,她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嘴边对我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我急忙捂住了嘴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站起来都不敢。
“清楚了,我已经检查清楚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能是假的吗?”周舟稍稍有些激动,对着电话音量提高了不少,“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我没有打算怎么样!你结婚的时候我都没有怎么样,现在我还能怎么样?只是你是他的父亲,我通知你一句,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你要不要认他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的!”
说完她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
过了三分钟,她像是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地板凉,女人不要老是坐地板,到这里来。”她挪了一下位置,朝我拍了拍窗台的大理石。
月色美得像一幅画。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你不是上个星期才来了例假吗?怎么会怀孕?”
周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盯着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眼神却空洞。就在我准备放弃追求答案时,她开口了:“我没有怀孕,哪里有那么神奇,说怀孕就怀孕的?我只是赌一赌,看看他会怎么说!”
“那他怎么说?”
“他,让我去堕胎。”
中午的那个场景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路放那一脸的温柔在我看来就像一瓶冒着白雾的硫酸。
“你和他分手吧!”我说。
周舟闭着眼靠着身后的墙,语气幽幽的,“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了,夏昕,如果可以,我早就分了,还要等到现在吗?”
“可是,他……”
“他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朝洗手间走去,我需要冷水来清醒清醒。
周舟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夏昕,你说他怎么了?”
“他根本不爱你!”我对着她大吼,“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贱!你条件这么好,什么男人没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陈川师兄多好?路放有什么好的!他根本不爱你!你这么爱他值得吗?这样只是犯贱!”
周舟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看着我冷笑,然后扭头就走,我的火气却越蹿越高,简直要将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你笑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挺直了脊梁与她对视着。
“谈夏昕,我他妈的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以为你删掉路放给我发的短信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吗?我喜欢路放是我的事情!我知道我犯贱!那你呢?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放着爱你死去活来的彭西南你不要,追着傅亚斯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世界上谁都可以说我犯贱,唯独你没有资格!因为你我都一样!谁也没有资格嘲笑谁!”
“夏昕,如果我可以不爱路放,我早就不爱了!如果让你不爱傅亚斯,你可以吗?傅亚斯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看了那么多连续剧和电影,你应该知道和他在一起有什么结果!你们的身份地位差距那么大,就算他们家人同意,你能融入他的生活吗?你能保证他永远那么喜欢你,不被灯红酒绿所诱惑吗?夏昕,你我都是扑火的飞蛾,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
我站在窗边,眼泪突然就冒了出来,汩汩不休地从我的眼眶往外冲。周舟朝我走近,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知道我犯贱,若是我能控制得住我的情感,我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呢?”
半夜时分,这个城市突然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水冲刷着大树土地与建筑物,却始终也冲不掉那些顽固的肮脏的污秽。
第二天清晨,路放的黑色奔驰停放在我们宿舍楼的门口,任凭雨水洗涤。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车门边,伞下还笼罩着一个周舟,伞严重地朝她的方向倾斜。我站在窗口看着他们,他似乎想让周舟上车,她却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他只能站在原地和她说话。
雨越来越大,路放左肩的西装几乎都湿透了,黑色的笔直的裤子上也溅上了泥黄色的土浆,积水已经漫过他的皮鞋面。
他们在雨幕中争吵着,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路放,也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周舟,她狠狠地推了路放一把,他的手一松,伞就被风刮跑在地上,两个人现在都置身在大雨中。
周舟与路放的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么两个精致的人儿在雨中争吵也是一副美丽的景象。围观的人很多,但是谁也不敢朝他们靠近,只是在风雨中远远地观望着。
两人都湿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隔着一米的距离对峙着。
最后败阵下来的还是周舟,湿得像落汤鸡一样的路放,拉着她朝大礼堂的方向走去。
雷声轰隆,我的不安像天空中的黑云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