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跟在我身后朝课室走去。原本我还以为他要回去,等到他跟着我走到了课室门口我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要回去?”
“我有说过吗?你说你要上课,我说哦就是好啊,大家一起去上课啊!”
我没有再与他纠缠,任由他跟着我进了课室坐在我身边,因为上课铃已经响了。
在外语系这种一个班可能也没有一个男生的专业,傅亚斯的到来简直是朝一面平静的湖里投下了一颗巨大的原子弹,把一湖鱼虾蟹炸得血肉横飞。我坐在他身边,感觉像要被各种带着红心的视线射死,他还在我的耳边暧昧地和我说话,红心射线直接转化成激光枪,让我尸骨无存。
当我们帅气的外教Mark走进教室开始上课时,局面总算好了一些,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傅亚斯的时候,突然就从讲台上走下来,停在我们身边。
他叽里咕噜地和他说了些什么,语速快到我只能听到一个“Hello”,就在我要把头埋在书本里不肯起来时,我身边的傅亚斯站了起来,同样叽里咕噜地回了一大堆,然后Mark又开始叽里咕噜。
忘记说明的是,Mark是美国人,他每次讲课都是用美式英语,掺杂不知道是哪个洲的口音,常常讲完之后我们都是一头雾水。而他和傅亚斯的这番对话,除了几个简单的问候短句,我什么都听不懂。
最后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他用力地拍着傅亚斯的肩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要知道,他每天对我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You’re a jerk”或者“I’m very disappointed”,更别说听到他的赞扬。
这两节课我都是坐如针毡,直到下课我才在林朝阳期盼的目光中拉住了傅亚斯:“他刚刚和你说的什么?”
“哦。”他拉长了声音,凑过来小声地对我说,“来,靠近点,我偷偷告诉你。”
我按照他说的做,他浅浅的呼吸撩拨着我的耳朵,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待了半分钟后,他才恶劣地将那两个字吐出来。
“秘密。”
我盯着碗里的青椒,转过头看傅亚斯,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犹豫。或许是被我盯得久了,他终于放下筷子问我:“怎么了?”
“你不吃青椒?”我问。
“不吃呀。”
“那你为什么还点青椒炒肉?”
“我喜欢吃青椒炒肉里面的肉片呀。”他一脸“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的表情,继续把青椒往我碗里夹。看着碗里满满的青椒,我瞪了他一眼,认命地把青椒一块一块往嘴里塞。
下一秒,我听到了“噗”的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脸的紫菜蛋花汤。
我抹了一把脸,抬头。
对面低着头吃饭的周舟嘴巴已经咧到了眼角,林朝阳捂住嘴巴不停地说着“抱歉”,肩头还一耸一耸的,我愤愤地放下筷子,掏出纸巾擦脸。
我就知道,遇到傅亚斯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在半个小时之前,这个和我们一起上了两节课却玩了两节课手机的人硬要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得到我的拒绝之后,猥琐地尾随在我们身后,并用我的饭卡刷了三菜一汤,现在还把自己不吃的菜放到我的碗里。
罪魁祸首此时看着我满脸的汤水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似羞涩实则无耻地问我:“我们刚刚是不是间接接吻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飞俯下身,果然,对面的林朝阳口中的汤水又一次喷了出来。这一次,遭殃的人是傅亚斯。
林朝阳急忙从包里掏出了纸巾塞给他:“不好意思,你快擦擦。”
看着他咬牙切齿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引来了整个饭堂的人的侧目。
这顿饭吃得轰轰烈烈,傅亚斯饭还没有吃完便提前退场了,带着一头的紫菜蛋花回去洗漱。林朝阳有些委屈地看着我:“你说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瞪了她一眼:“你喷了我一脸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生气?”
“你不一样嘛!”她顿了顿,“他是帅哥,你不是!”
这张桌子唯一还在淡定地吃饭的人是周舟,她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里的鱼,待到她优雅地放下筷子时,那红烧鱼已经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骨架和头。我和林朝阳同时僵硬地扭过头,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得罪周舟。
午餐刚吃完,林朝阳生怕被我殴打,出了食堂便不知所踪,我和周舟慢慢地步行回宿舍时,她突然问我:“你喜欢那人?”
气温很低,她说话的时候伴随着浓浓的一层雾气,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为什么这样问?”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
周舟低着头翻看短信,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殆尽,握着手机的手很用力,像要将它捏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周舟,她的脸色难看得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和这冬日灿烂的阳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她突然转过头,朝我绽放出一个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笑。我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她依旧是笑着的,仿佛我刚刚看到的那个阴沉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夏昕,路放一个星期后订婚,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买套漂亮一点的衣服,我不想到时候给他丢人。”
说完她便大步朝楼上走去。
她的影子很长很长,就像一条湍急却安静的河流,奔向未知的海洋。
03.
路放的订婚前三天是周末,大清早周舟便把我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拉着我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去了太古汇。
当我们裹着羽绒服踏进金碧辉煌的Chanel专卖店时,两个迎上来的店员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沉着脸说了句“欢迎光临”便再无下文。我郁结,拉着周舟便想走,她却对我摆了摆手,指着挂在门口的那套黑色低胸晚礼服对店员说:“包起来。”
刚刚偷偷对我们翻白眼的店员此时已经笑容可掬,她亲切温柔地问周舟:“小姐这边有试衣间,需要试试吗?”
周舟笑得更加璀璨,“不用了。对了,你出来卖多久了?”店员的脸色刷地就白了,周舟淡定地刷了卡买下了那件晚礼服,从头到尾用不到十分钟。我十分镇定地抬头挺胸跟在她身后,直到离开Chanel店二十来米我喊住了周舟:“你扶我一下,我要晕倒了。”
“怎么了?”
“告诉我刚刚的那个5后面的一串零都是假的,是我的错觉。”
“很抱歉地告诉你,是真的。”她把纸袋塞到了我手中,“刚刚我在车上的时候收到了路放的信息,他帮我把那天要穿的衣服鞋子都准备好了,我相信他的眼光,这套衣服我刚刚目测了一下,再加上买单时看了尺码,合适你穿。”
我急忙把那个烫手山芋放回周舟的手里,“不不不,我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淡淡地瞄了我一眼:“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我送给朋友的东西是不会拿回去的。”
只是这一句,把纸袋推出去的手马上缩了回来。
我望着面前的这一片光秃秃的梧桐,心忽然变得滚烫。
路放订婚前一天早早便让人送来了装在精致盒子里的服装鞋包一整套,周舟一打开,瞬间闪瞎了我们所有人的眼,就连季柯然那不屑的冷哼都无法掩盖她眼中的惊艳,她却连试都没有试就放了回去。
“怎么不试试?”
“不用试了,肯定合身。”周舟是这样回答我的,而当天晚上她换上了那套衣服后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量身定做。我们站在窗口看着她像个公主一样优雅地上了车,林朝阳捅着腰:“你说,周舟会不会真的是哪个国家遗失在民间的公主呀?”
我看着那辆远去的梅赛德斯,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伤情绪。
林朝阳还在阳台上激动地喊着什么,我转身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像一只蛹。
此时我的手机上有两条短信,一条来自彭西南,一条来自谈老师,他们的内容一模一样:夏昕,生日快乐。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是我的生日。
自谈师母在我十五岁那年的生日自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我在床上翻覆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没有睡着,手机一直不停地在震动着,彭西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了第十八次之后我直接把手机关了,蓬头垢面地出了宿舍。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突然不想待在这个沉闷压抑的空间里而已。
我在游戏厅遇到傅亚斯时我正在疯狂地拿着锤子砸地鼠,他则用力地用一个篮球不停地砸着篮球机,试图要把它毁坏。
我看着他背后游戏机里反照出来的自己,披头散发表情狰狞眼神凶狠。与我相比,傅亚斯显得淡然多了,他轻轻地将手中的篮球投入篮筐,仿佛刚刚死命砸着篮板的人不是他。
“你……”
“谈夏昕,相请不如偶遇,走,我们喝杯奶茶去!”
“你怎么……”
“走吧,我带你兜风去!”
我还想开口,傅亚斯的手却一下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推着我走出了游戏厅,直接阻止我将那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问下去。我没有再追问,跟着他出了游戏厅,上了他那辆帅气的机车。
风很大,傅亚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谈夏昕,现在是不是心情好多啦?”
此时的傅亚斯就像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我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他还在和我说着什么,但话语却破碎在风中。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耳边除了风声之外就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
谁也不知道我此时的想法,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