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很快把整个苍岩山区变成了一片迷茫的水世界。万条银线像被天空中并不存在的大手没命地往下按,争先恐后地坠落地面,发出啪啪啪连绵不绝的声响。
整个营区很快积了大量的水,兵团的各项训练被迫中止,各连的战士们只能窝在宿舍里听军报广播。
李云一大清早就起床去找炊事班的老铁,厚着脸皮说是自己个儿昨天在菜地吃坏了,求他做了一碗窝了两个荷包蛋的汤面。趁着下大雨,让毛子打伞,张强端着,赶快去给关禁闭的韩墨送过去。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上次我被关禁闭,班长管都不管,回来还挨了一顿屁股。看看,你那韩弟关禁闭,居然还给他送病号饭。”拿棉军帽包着的铁饭盒,还散着热乎乎的香气,馋得张强直流口水,“我现在越发信了这小子背景不一般啊。”
虽然撑着大伞,毛子和张强的军服,还是几乎被浇得湿透了。
毛子听张强的话语颇有鄙夷之意,撇嘴说着:“废话,能一样吗!你是丢了团部的急件挨了处分。我韩弟呢?得了,赶快把吃的送过去。我看,衙内吃了亏,陈军长走了,我韩弟说不准又饿着肚子呢。”
这话倒是真的。
他要是个名门之秀,跟自己一样被赶到这荒郊野外守大山就够惨了。现在,还被关禁闭,没吃的。
昨天晚上西北军的陈军长都到了,也没有主动为韩墨求情,这小子居然还乖乖回去继续领受禁闭,足见其低调之意——这种人,张强也完全没了嫉妒心。
“嗯,咱快去。”张强连连点头说着。
南疆这地方地广人稀,昼夜温差极大,阴天下雨的时候,往往会伴随着气温急剧下降。
团部为了强调紧闭的惩处力度,刻意把禁闭室设在菜地最北边的那一排平房里。其实原本就是一溜儿仓库间,墙皮和房顶都很薄,没有通风条件,也没有采暖设备。夏天太阳直射的时候,房间里面能高于四十度,而到了冬天,简直是滴水成冰。
尤其是张强这种被关过紧闭的,全然能够了解关禁闭到底有多难熬——更别提韩墨是被范天一坑了,连着两顿饭都没吃。
想到这里,毛子焦急地催促张强快走。
俩人火急火燎地刚跑到禁闭室附近,就听到里面传出一连串嚣张到了极点的哄笑——看样子发出笑声的人数,还不少。
毛子脸色顿时一黑,难不成这范衙内趁着下雨不训练,带着人过来欺负他韩弟?当下不顾张强的阻拦,连声大骂着范衙内真不是东西,我看哪个王八羔子敢欺负我韩弟之类的,把伞一丢,已经冲了过去。
刚把门踹开,毛子却是呆了。
受欺负?
他想多了。
十平方上下的禁闭室,只放了个高低床,原本该很空旷的房间,现在却显得蛮拥挤——两个负责看守禁闭室的哨兵,还有炊事班的六个战士,各自带着自己的小马扎,围坐在韩墨身边。
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一群学生围坐在大队辅导员跟前听故事。
而毛子的这位宝贝韩弟呢?下铺翘着二郎腿稳如泰山似得坐着,手上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不光有大块的牛肉,还窝着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看起来非常可口。
刚才毛子进门之前,他应该是讲了一些好笑的事情,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毛子和张强刚才听到的笑声,就是那时候发出的。
让毛子震惊的是,炊事班的班长老铁居然也在,而且这群人里面,明显就是他这个老兵笑得最开心,直到大家都不笑了,他还在不停地揉眼睛咧嘴。
毛子挠头了,当兵也有两年了,还从没见过军营有这等场面:这根本就是某高干或高干子弟下放了,过来他们兵团体验生活的架势!
“这……”就连后面进门的张强也懵了。
满心惦记战友会挨饿,谁知道进门之后才发现,这小子不仅没挨饿,甚至过得比他俩还惬意——外面下着暴雨,他端着热腾腾的牛肉面吃着过瘾,还有这么多战友陪着解闷……
张强脸已经拉下来了,愤然说道:“你小子过得挺好啊!白瞎了我跟毛子还辛苦给你送面吃!”
韩墨撩起眼皮,带着点笑意回望这两个战友。见他俩基本是被淋成了落汤鸡。韩墨心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刚打算道谢,炊事班的老铁却是急着嚷起来:“哎,我说小韩子,你别理他俩!接着说,后来怎么着?那娘们不是真把你拖进去了吧?”
张强的脸在抽搐:什么娘们拖进去了……刚才他讲了什么?
“下回分解。”韩墨一脸嬉笑地对着老铁摆了摆手,三下五除二把牛肉面吃了,然后站起身把面碗还给他,“下回,今儿不早了。”
这下不光是老铁不干了,这些围在韩墨跟前的战友们也一个个不满地站起身:“我说小韩子你这人不厚道啊,讲到最精彩的地方不说了。”
“就是,你往下说啊,咱哥几个还等着听呢!”
“哎那娘们到底把你咋了,接茬说啊!”
韩墨哈哈一笑。
他偏偏就要把众人的胃口吊足了,要不明儿的牛肉面谁给送?他刻意装出一副神神叨叨的面孔,偏偏就是东拉西扯,不肯再往下面说一个字。
韩墨虽然抱定了要在兵团领罚,在这里努力呆下去,等待着董明昌出现,为哥哥报仇雪恨——可从始至终,韩墨都没有打算委屈自己。
没吃没喝就忍着?根本不是我韩墨的性格!不像昨天一样偷跑出去,照样能吃到牛肉面!
这个年轻人嚣张的性格,注定他在禁闭室呆着,也能弄来一碗边地军营之中,极是罕见的牛肉面。
“我看他就信口胡说,什么洗头屋的姑娘拖他了,咱也马路上走,也不见拖咱。”炊事班的小林子不满意了,对老铁说着,“班头,咱别搭理他,我看他就是骗碗牛肉面吃。”
“林子说对了,我还就是骗碗牛肉面吃。”韩墨被拆穿了,哈哈大笑着看众人越来越难看的脸。
老铁却不干了,说着:“你就是编,也给编圆了啊,咱还等着往下听哩!算了算了,这没劲,大家都散了吧!”
说着老铁牵头,扇着手催大家各自回班去。俩哨兵多少也有些怏怏扫兴,显然是没听得过瘾。
韩墨嘿嘿笑着接连抱憾把他们送出去,张强和毛子见众人走了,也要跟出去,韩墨拉住他俩笑着说:“我说你俩去卫生队了吗,范衙内那昏货找苏雪阳的麻烦没?”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美女。张强白了韩墨一眼,没说什么话,韩墨倒并无在意,又是说道:“这下大雨,你俩还挂记着我这个新兵,我这心里头,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毛子刚要说话,张强却把装了病号饭的铁饭盒塞给韩墨,怏怏撇嘴说着:“别介,要谢,去谢班头。我哪有这面子让老铁做病号饭啊!走走,毛子,咱还是回班去。”说着拖着毛子摆手就走。
韩墨听他话中带刺,显然是真生气了,却只是摇头一笑,也不打算再解释什么,双手抄在军服兜里目送他俩。
“哎,我说这你也生气,没劲了啊!”两人并肩走了几步,毛子的声音还兀自传来,韩墨只是淡淡一笑,他俩推推搡搡着,沿那条被清扫得整洁一新的军营水泥道往回走。
“我说,你那俩战友,还真生气了啊?”刚才还围在韩墨身边的哨兵回到岗位,瞧见毛子和张强都走了,一边笑嘻嘻地把韩墨推进禁闭室,一边说道,“到里头待着,叫连长看着又该发火……昨儿让你偷跑了,还打算处罚我俩哩!”
说完,就将房门关上,再挂了锁——跑进门听他瞎聊是解闷,真要让兵团的领导看着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韩墨耸耸肩膀,一脸无奈地样子。禁闭室牛肉面的香味还在,可人走屋空,到底是有些落寞的样子。
叹了口气,韩墨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呯!”
一声急脆的枪响传来,在这暴雨呼啸之中,很难分辨方向。
“枪声?”韩墨猛地警觉的抬起头,一股不祥的预感登时涌上心头。
这么快,董明昌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