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勇和柴富东回到小分队的休息处,说:“扬科上尉的办法果然有效。日军已经承诺再给我们3个小时。”
扬科说:“不是我的办法多么有效,日本人也并不笨。是这份文件本身起了更大的作用。”
边勇说:“我们现在该讨论一下由谁去牵制日军狙击手这个任务了。”
大家相互望了一眼,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这个任务从表面看来,和第一次制定的计划基本相同,但因为其他人处境的改变,这个任务的凶险和无奈变得更加突出。
其他人都没有发言权。和刚才一样,只有两个人有能力执行这个任务。边勇、扬科等人明白,那两个人心里也明白。
“还是我去执行这个任务吧。理由我想没必要再重复了。”狙击手西蒙平静地说。生或死的抉择由他的口中说出来竟是如此平淡,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边勇没有说话,他在等扬科做出决定。沉默了一会儿,扬科说:“西蒙-林可耶维奇同志,我代表别动队尊重你的决定。愿苏联红军的英勇精神伴随你至最后一刻。”
边勇接下来说:“计划就这样定了。其他人跟随王鹏秘密穿越封锁线。下面就是我们准备的时间了。”
柴富东忽然把右手举起,说:“我想好了。由我和西蒙同志一同行动,合力去对付日军的狙击手。”
边勇说:“柴副班长,你这样决定,难道会有合理的理由吗?”
“柴富东,你脑子坏了吗?为什么不和我们一块活着回去?”严梅馨的神情特别激动,以致于让她有点失态。
“让西蒙中尉一个人去对付日军特击队的两名狙击手,敌人在暗,他在明处,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让我去帮他,我们两人才有战胜的机会。”柴富东慢慢说。
“柴副班长应该清楚,即使你们成功消灭敌人,身后也不会再有退路。”扬科说。
“一路上我们一直在退,遇见日军狙击手我也一直在躲,我不想到最后退缩的连一点尊严也剩不下!”柴富东的语气特别坚决。
“为了尊严,难道命也不要了?”严梅馨说。
“严梅馨同志,请尊重和理解柴副班长心里的想法。某些时候,尊严的确比战士的生命更为重要。尊严是一种精神。精神不在的话,士兵在战场上只会任人宰割。”边勇说。
“柴富东现在是个疯子!你是在帮一个疯子说话。”严梅馨说。
“我是一个疯子,一个活的有尊严的疯子。我不是一个只会后退、不能正视对手的懦夫。”柴富东说。
“你的‘勇敢’太让我惊讶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严梅馨的脸色难看得发白。
“柴富东同志,你的表现和决定让我对中国抗日战士的战斗技能和坚韧不屈有了更多的肯定。我同意你的决定。”扬科说。
“分开行动的同志轮流休息四十分钟。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天快亮时所有队员开始行动。”扬科最后交待。
西蒙和柴富东被安排最先进行休息。等会儿行动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必须保证是绝对的清醒,一个盹儿也不能打,否则将无法保障其他队员的安全撤退。
“东,你肯留下来帮我,真的令我感到意外。你认为这样做很有价值吗?”稍作休息后,苏军狙击手西蒙-林可耶维奇一边检查着扬科留给他的托卡瑞夫TT-33手枪,向柴富东小声说道。
“是的。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大家,更重要的是帮我自己。”柴富东背靠树干,眼睛望着日军增援部队山梁上的一点火光,回答说。
“你刚才说的理由我明白。但我认为那些并不是全部。”西蒙说。
“刚才那两个理由确实不是全部。你挺了解我的。为什么不猜一猜那第三个理由?”柴富东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西蒙说。
“你的内心感到恐惧了。一种足以令你在睡梦中窒息、任何时候也逃避不了的恐惧。杀戮的恐惧。”西蒙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地说。
“你也感受过这种恐惧?”柴富东说。
“当然。就像你手上的血没有办法洗掉,这种恐惧你也没有办法抗拒。刚开始的时候它很微弱,随着你手上的血越沾越多,渐渐的它会变得越强烈,揪扯着你的内心,让你痛苦、彷徨、无法呼吸直至崩溃。”西蒙一字一句的对柴富东说。
“我杀死的不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目标,不是一个个陌生的人。我很了解大多数日本士兵,我善于观察、从每一个细节去分析他们。我杀死的日本人越多,我就越了解他们。那一个个鲜活的、毫不类同的生命,我杀死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灵魂却留在了脑海中,反复地动作、来回地折腾,永无休止。”柴富东说。
“这样的感觉让你精神受着折磨,让你一刻得不到安宁,让你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真正活着还是活在梦中。”西蒙说。
“这种感觉我只对郝大叔说过。”柴富东说。
“我相信你不会因此崩溃的。你有能力去克服它。”西蒙说。
“是吗?怎么克服?”柴富东转过身看着西蒙。
西蒙慢慢坐了下来,说:“希望。美好的希望可以令你内心的痛苦得到缓解,让你的心灵感到平和。”
柴富东听后没有说话。他在寻求自己内心的希望,那一缕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美好想念。
过了一会儿,西蒙说:“东,你想过对付敌人的方法吗?”
柴富东把思绪收回,说:“怎么你没有方案吗?”
西蒙说:“我只有一个人行动的方案,当然我也并不期望获胜。现在我们可是两个人。”
柴富东笑了笑,说:“我们两个人,敌人也是两个人,胜利的天平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西蒙点了下头,柴富东继续说:“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一个故事,也许对我们会很有帮助。”
西蒙说:“什么故事?讲给我听听。”
柴富东说:“是这样的:以前有八个武士分成黑、白两组,分别代表两个国家进行比武。双方人数相同,每个武士的实力也基本相等,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白方四个人全部死在对手的剑下,而黑方四个人只有一人负伤。”
西蒙说:“真的吗?黑方四个人怎么做到的?”
柴富东说:“战术配合。两个人先打对方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合力对付对方一个人。将对方那一人快速击杀后,两个人又合力对付对方一人,那两个人只需应对对方两个人。黑方又击杀对方一人后,接下来就是四对二,自然可以轻松击杀白方剩下两人。”
西蒙思考片刻,说:“听了这个故事,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想法。”
柴富东说:“道理一点也不复杂。我和你合力击杀日方一人后,再共同对付另外一人。”
西蒙说:“这个想法很不错。但具体怎么实施?”
柴富东说:“我去引诱一名日军狙击手首先开火,你将他射杀后,我们再对付第二个。”
西蒙说:“如果日军狙击手不肯开枪,或者他一枪把你打中,计划不是失败了?”
柴富东说:“日军狙击手不知道我和你只是牵制他们,那两个人会以为小分队要向反方向突围,而且他们藏在暗处,占有优势,一定会首先开枪。前进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后,我就可以瞄准敌人,这段距离我有把握不被打中要害。”
西蒙说:“干掉一名敌人后,应该是换我来吸引另一名狙击手?”
柴富东说:“如果你对我的枪法有信心的话,是这样子。”
两个人又讨论了几个细节,西蒙忽然抬头看见卫生员严梅馨走了过来,立即用手肘碰了柴富东一下。她走到两人跟前,先向西蒙问了声好,然后对慢慢站起身的柴富东说:“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柴富东和她走了十几步,问道:“严护士,找我有事吗?”
严梅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柴富东一会儿,才说:“刚才我态度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柴富东笑了笑,说:“没有什么。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计较的。”
严梅馨默然片刻,说:“你有生还的把握吗?”
“有几成把握。只要顺利干掉两名日军狙击手,鬼子的增援部队困不住我和西蒙两人。”柴富东如实说。
“不知道该说你艺高人胆大呢,还是对自己不负责?”严梅馨近于苦笑着说。
柴富东笑了笑,默然不语。
“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带援兵过来的。”严梅馨说。
“只要顺利的话,我不担心这个。”柴富东说。
“真心祝你好运。尽一切可能活着。我过去了,不给你添乱了。”严梅馨最后在寒夜中向他伸出了右手。
“我会的。”柴富东有些发愣,以前严梅馨对他的态度从未如此友善和真诚。他去掉半指毛线手套,轻轻握了握严梅馨冰凉的手掌中还有一丝暖意的手心,确认自己很久已没有这样幸福、真实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