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过去,泰明渐渐变得郁卒焦躁,千叶的回应太过温顺,那些在女子面前屡试不爽的情人招数,在她面前,却如一碗清水,荡漾过后,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
伺候她那么长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她的心思和个性:她不喜欢被人强迫,他便老老实实不敢做任何越矩的行为,她不喜欢和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他也强抵大臣们施加的压力没有纳妃封后,她喜欢新鲜的玩意新鲜的事物,他便陪着她胡闹闯祸,他就差把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哪知道所有好心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原本可以和自己嬉笑打闹的人忽然变了性子,甚至连笑,有时候都清冷的让他只想打颤,这一出自编自演的戏剧,他演不下去了,偏偏她还要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让他更生出几分气馁之心。
这日,天空昏灰,斜风细雨,为暖融融的秋日添了几分凉意,千叶坐在暖炉前面喝茶,忽然张口道:“红花,这几****对我有什么看法?”
“恕奴才不敢!”
“我待你如何,你也应该明白,这宫里没几个人是向着我这边的,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千叶抑郁地望着窗外,小丫鬟婉如和几个小太监正在折腾一件灰黑的大氅,他们会不时往房里投来谨慎的一瞥,生怕里头的主子忽然有事吩咐他们。
“主子,陛下这几日对你也可说尽心尽力,你开心吗?”
千叶嘴角吊出一个笑容,绽放如夜间昙花,昙花一瞬即逝,偏有夺人心魄的魅力,让红花几度看痴了过去。
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压低声音说:“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她见四下无人,才又慎重地询问,“你是紫月?”
身前的人瞅了她半晌,终于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答:“是。”
“现在的易容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高超。”
“那也得看易容者的姿色。”紫月顺势指指自己的脸蛋,自傲地说,“想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变成女的亦能倾国倾城。”
“呸。”千叶恨不得掀开眼前之人的人皮面具,看看他到底藏了怎样的表情,不过,即使和他相熟到那种程度,紫月的声音竟然毫无破绽,着实令人惊诧,“你的声音为什么能变得……?”
“蚺国出产各种奇异果子,要找出一个能变声的有何难处,”紫月娇嗔地往前挪动几步,仗着自己女人的身份将她捋进怀里,“怎么你想要?”
“我想要一颗能解决自己性命毒药。”
紫月手心一抖,差点将怀里的人摔到榻下,低下头,看着千叶嘴角的笑容,竟越渗越远,好似到了一个不可知的境地。
“千叶,你……怎么了?”
“有些事情,我到现在才想明白,”她挣开他的禁锢,走到窗前,淡淡地说,“来燹国和亲路上,芸儿遭人袭击,中了寒毒,不得不以琅環火玉抵抗,袭击者定是想让火玉的主人混淆我和芸儿的身份。我们从蚺国回燹国的路上,你在客栈里莫名地中了迷魂香,而我伤心离去时,却又恰好遇到泰明。还有我和你来奥多城的途中,遇到了弘毅哥哥派来的杀手,按理说这个杀手已经供出主谋者,定然会求我们放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却已咬舌自尽结束了问话,而泰明和郁嵩却已经不见了,按照泰明的忠心程度,他怎可能放下我一个人先行上路。”
紫月安静地聆听千叶的分析,脸上的笑容不知是苦涩还是庆幸,苦涩于她内心的痛苦,庆幸于她终于看清了身边之人的真面目,也不枉他费尽心思男扮女装混进皇宫。
“其中的几件事主谋者或许是弘毅哥哥,但,一直将我逼入绝境之人,是泰明。”她忽然回转身,目光如炬,“他被拓拔纳斯夺走皇位不过是个假象,他只是想要借助外界的力量一举铲除朝廷的反叛势力,紫月,你说对不对?”两行清泪落于面颊,她为自己生于帝王之家痛苦,也为自己屡次踏入别人的阴谋愤恨,本以为世上所有人不可信,唯有泰明还是尊着自己的人,现如今,一切事端全部捅破,一切都变得不堪一击,“紫月,被这么多人背叛,被这么多人利用,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紫月上前几步,又恨又怜,将她的身子纳入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脊:“要你相信我,实非易事,所以,你就相信自己当下看见的事,用自己的感觉去评判真真假假。”
她着实累了,七天的思想挣扎之中,她没有一夜睡好,以后该怎么走,未来该怎么过,这些事情都是她未曾想过的,这具身体被人利用的多了,也该让她安安静静地走了吧。
屋里的沉寂被外头一声‘皇上驾到’打破,千叶双目无神地坐着,感觉到自己被紫月放开了,感觉到周遭响起剧烈响动,感觉到有人唉声叹气……
紫月无奈地站在门侧,望着她柔弱的身子落进泰明怀里,心里泛起一股酸楚,要带走她轻而易举,但,在经受过多次的欺骗之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小东西,她现在已经陷入一片迷茫无措的境地之中,刚才她将所有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唯独没有分析出:泰明其实是真心爱着她,才会耍心机一步一步走上皇权,只为了能够从自己手中夺回爱她的权利。
而他呢,为她冒皇位被谋篡的危险离开皇宫,为她三番两次独闯川国皇宫,他记得自己临出宫前,小月讲的一番话:“陛下,你终究是个痴人。”
痴人——原来他也是可以成为痴人的!
一句痴人惊醒了他,让他终于明白千叶在自己内心的分量,所以,他才会带着碧玉回燹国两个月后,再度启程回到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