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我查看邮箱,看到一封信,是Daniel写来的。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了那封信的意思—这么几个单词我是不可能弄错的。
他说:“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决定从纽约飞回无锡,为你联系了最好的律师。我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我仔细读了一遍又一遍。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大洋彼岸,就是为了帮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打官司吗?我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混合了各种感情。
拨他的电话,不在服务区。难道Daniel已经在飞机上了?就在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无法联系上Daniel的时候,他却打来了电话。
“豆子,我刚到无锡,我想见你。”
听着他的声音,我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轻快的声音听得我一阵阵哽咽,感动得无以复加。我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嗯,那就在中央公园见吧。”
放下电话,我激动地跑到客厅,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傻笑起来。连日来烦躁的情绪让我整个人脸色苍白,皮肤干燥。我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画了个淡妆,直到将苍白的脸色掩盖在化妆品后面。
仿佛第一次约会,怯生生的,害羞的,却又万分期待的感觉。
中央公园是新区一处新建的公园,车辆和行人都很少,里面还有一家绿野山庄饭店。整个公园都被笼罩在飘摇的芦苇中。
我沿着石子路,穿过一片芦苇,又跨过一座粉色的小桥。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个天际,仿佛又回到了玉龙雪山—一样令人难忘的景色。
我坐在台阶上等他,不管怎样告诉自己不要来太早,还是来早了。
Daniel来了。远处看过去,他不像上次见面时那么年轻,头发理得更短了,人也精神了很多,似乎更成熟了。他看到我,朝我走过来,微微一笑。夕阳下,洁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让整个天空都更灿烂了。
我站起来,笑着,等着他走过来。
夕阳下,他的脸没有红,我倒是脸红了。他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沉着平静,闪着坚毅的光。印象中那个动辄就脸红,都不敢直视我的小男生,似乎在几个月内迅速长大了。现在的他,分明是个成熟稳健的男人,可以让女人依赖信任的那种类型。
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突然说:“你瘦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胃口和睡眠都不好,不瘦才怪。没想到,拼命想减肥的时候一点儿效果没有,不想减的时候,反而瘦下来了,可这代价也不小。
他这句感慨让我想起一首歌:“好久不见,你瘦了一大圈,苦笑的脸忙而累。”仿佛两个相爱的人分隔太久,突然相见,只能说出“你瘦了”,这是万千的感慨和心疼。
“你黑了。”原本瘦瘦的他,肌肉都可以看到了,结实得很有料。
“夏天做了太多庭院劳动。”他看着我不解的表情,解释道,“夏天草长得快,要不断地修剪。”
有点儿像我外婆家,靠那几亩薄田把我老妈养大。农村孩子大抵是讨厌干农活的,女孩子怕弄脏衣服、怕虫子、怕被晒黑……男孩子觉得没出息,望子成龙的家长也从不让孩子沾这些活儿。没想到在国外长大的中产阶级分子还这么热爱劳动,让我另眼相看。
我责问他为何不远万里跑来无锡,不知道事先打个电话,这么突然跑过来会吓死人的。
他一脸莫名地说:“我给你发邮件了。”
我说:“大哥,现在是通信快捷时代,邮件很多人不用了,打个电话就可以啊!”我知道很多外企交流多用邮件,而一些从国外回来的朋友也洋气起来,有什么事不是说“给我电话”,而是“给我发邮件”。虽然Daniel不是这么“洋气”的人,却是个慢性子的人—或许老外骨子里都追求一种悠然的生活态度。难怪最先发明现代化通讯系统的是西方人,最先抵制它的也是西方人。
“Sorry!I see。”
“你应该先打个电话,就不用白跑一趟了。在中国没有关于性骚扰方面的法律,也没有这类官司可打。你为此还得请假,就为了我这个普通朋友?”我继续责怪他。
站在芦苇边的草地上,看风吹来在他身后的芦苇不停摇摆。
他简短地说:“You deserve it(你值得我这也做)。”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这样直白的关心让人无法抗拒。他继续看着我。我的头发在风里飞扬,我不住地将它们压下去。他的眼神里满是真挚和诚恳:“因为你受到了伤害,所以我也受到了伤害,我觉得……我有责任去保护你。”
忽然觉得和风四起,芦苇飘荡得很美,有许多感动,又有许多的不知所措。他无数次的真情流露已将心思表露无遗,只差没说“我关心你,因为我爱你”。
我该怎么办?他如果再多说几句,我就要沦陷了—任谁也招架不住这么真诚的表白啊。我低下头,头发跟着散了下来。我往前走,他跟上来。我们互相沉默着。
直到快要走出公园,我看到新之城的楼宇,才想到要找个地方坐着聊,于是提议去喝点儿东西。
在必胜客新开张的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全是情侣,时不时低头软语。我们坐在中间,有一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
我将糖和奶倒进咖啡里,低头用汤匙搅拌,心底思绪万千。
大千世界中,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粒尘土,比别的尘土多的只有年纪,可这并不是优点。我要接受他吗?我不能。就算一时很爱很爱,还不是要悲惨收尾,就像和朱叶生分手一样。我生气,我哭,都没有一个人挡在前面让我用小拳头砸他。他们都跑得太远了。
“I care you, so don't think you get hurt(我在乎你,所以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听他再次说起这句话,我的感动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已陷入一场感情旋涡,前面是如此危险。不,我不能。只有切断一切可能,才能不让自己继续沦陷。
“Daniel。”
他抬起睫毛,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打定主意,我直视着他说:“谢谢你为了我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很感谢,也很感动。不管怎么说,很谢谢你。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什么解决?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将录音警告杨总的事对Daniel解释了一遍,告诉他:“这些事我可以处理,谢谢你。只是你不该不远万里跑过来,耽误了工作。你应该早点儿回去。”
“那你还继续留在那里工作吗?”他问。
“当然。做错事的是他,不是我,我不需要为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你也说坏蛋应该受到惩罚,我是好人,让我受惩罚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对付坏人的方法有千万种,我只是选择了对自己伤害最小的一种。而他也不会再单独跟我在一起了,我的工作也不需要向他汇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还是很担心地说:“豆子,你的同事,还有你的老板,这些,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我很担心。”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副我是弱者,我这样的女人需要一个坚强的男人来保护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