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刻,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我把电话挂了,却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好像欺负了他一样。
无锡提前进入了雨季,最近一直淅淅沥沥。晚上海归开车来接我,我故意让他趁下班的时候来,假装关心地对他说,到了不要下车,向我示意一下就可以了,外面地湿路滑的。他很准时,我刚下班他就打来电话。我压低声音,温柔地说:“你到了啊,等我一下,我刚好下班。”
金姐听到了,笑着说:“看你一脸的幸福,准是下雨天老公来接了,真让人羡慕。”
我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收拾一下东西,拎着包就出去了。此时,同事也一个个走出来,说要看看我老公。
他的车刚好停在公司附近的车道上,那是从公司出去必经的一条路。跟我一起出来的小美和丽娟不断地说羡慕我,老公这么体贴,儿子还不用操心。
我看到他的车在一闪一闪,那是接头暗号。我对小梅和丽娟说:“他在等我,我先走了。”
两个人在我身后说了句“重色轻友”。
我钻进车子里,把伞收起来。因为彼此在电话里已经介绍过,而且第一眼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便不再重复介绍。
“谢谢你来接我。”
“应该的。保利那边有一家法国餐厅,我订了位子。”
我心想,他很细心,而且独断的做事方式也让我觉得很Man。大概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弱小的自我,渴望男人张开双臂来保护自己—无论这个女人表现得如何刚强和自傲。我在心里不禁把他和朱叶生作了对比,失去就失去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法国。闭上眼睛,我想到的是浪漫的法国男人,轻缓柔情的法语,高雅的法国红酒,还有谈情说爱必去的埃菲尔铁塔。总之,法国给人一种轻松浪漫的感觉。法国餐厅一样情调浪漫,灯光昏暗,而每个桌子上都点着蜡烛,很有味道。
他手一挥,对服务员说“上菜”,然后对我说:“我点了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女孩子一般喜欢清淡点儿的,而且大多数都喜欢晚上吃少点儿,减肥。我点了这里的招牌菜,若不喜欢我们再换。”
“谢谢。晚餐我一般吃得很少,六点以后很少进食,除非公司加班饿得不行了。”
我们聊着天,觉得特别合拍,尤其是看到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很合我胃口。四个菜中,虾仁和鱿鱼味道都不错—我被Daniel教导得口味越来越淡了。
我们喝着红酒,聊着天。虽然我不胜酒力,脸有些微红,兴致却很高。我们聊得很好,最后他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临走时,他附在我耳边说:“认识你,我很高兴。”
我傻笑着,同样附在他耳边,趁着酒力回他一句:“我也是!”
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我觉得生命重新开始了,全身奔腾着全新的血液。朱叶生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Daniel怎样我也已经不过问了。他还是每天早上将面包和牛奶送到我面前,我依旧是毫不客气地谢一句,吃完就走。
和海归相处了半个月之后,有一天于维维向我诉苦。她说那个中年男人原来只是想跟她玩玩,他身边女人多的是,同时交往的就有三个。有一天,她发现他神神秘秘地打电话—结过婚的女人疑神疑鬼的能力不容小觑。她偷偷查了他的手机,发现好多暧昧短信,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已经结婚了。
我向她报告了我的战况,她劝我要擦亮眼睛,网上没一个好东西。我知道于维维受了刺激,便顺着她的话说:“知道了。”私下却想着时间也不短了,海归还没带我见过他的朋友,我们的关系还没公开。
这样又处了几日,公司里在传我和老公关系如何好,以至于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我携家眷出席入职以来的第一次聚会。我欲哭无泪。
想着与海归交往的时间不短了,想要公开关系,他一直不提,所以我准备晚上找他谈谈。
照例是他来接我。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搓着手。最近天气阴暗,我总是伸出手打字,一整天手脚冰凉。他看我手冷,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挣扎了一下,他握得更紧了,我便由他握着。这让我觉得很暖和。
“今天带你去吃火锅吧,看你冷的,吃点热乎的。”
“我们还是去上次那家法国餐厅吧,有情调,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现在我说什么他都同意,而我也只是建议。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已经相处很久了,久到我出现幻觉,好像真的结婚了一样,他就是同事口中对我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我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不顾及同事的传言,大方地参加聚餐了。
那家法国餐厅环境幽雅,有种特别的宁静感。餐桌上的烛光映出他棱角分明颇有男人味的脸,幽幽的烛光,淡黄色的光晕轻轻晃动着,我似乎看到他瞳孔里那两团火焰不停闪烁和跳跃。这次是我要求来这个地方的,现在觉得选对了。在这种气氛下,说一些重要的与爱情有关的话,特别适合。
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笑。我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里,随着小火苗不断跳动,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跳动。我故作矜持,两手托腮,酝酿着怎么把话说出来。
突然,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惊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压低嗓音,表情严肃地对我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欣喜,花痴一样看着他,幻想他跟我说“我们正式交往吧”,或者向我求婚。浪漫的情调,幽幽的烛光,缓缓的流水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酒也自醉了!
我抬起睫毛看着他,心底涌出一丝欣喜。
“什么事啊?”
“我有个五岁的女儿。”他表情严肃,没有丝毫愧疚,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的独断和自信。
我如遭晴天霹雳,顿时石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还和我……”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我女儿和老婆都在国外,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可以尽情地享受爱情和性爱。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也不会像小男生一样天天黏着你,却可以给你的写作带来新的激情和灵感。我们可以大胆地谈情说爱,不影响彼此的家庭生活,不是很好吗?”
我已出离愤怒,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怎样狠毒的话回赠他,再看他棱角分明的脸,瞬间觉得那些火苗应该烧了他。
当你想象美好的时候,将一切丑陋稍微美化的时候,你都没有分辨的能力。我脑残,我白痴,我骂自己。
见过厚颜无耻的禽兽,但他还是突破了我的承受极限。这些结了婚不好好在家陪老婆养孩子的男人,在外招蜂引蝶,以为有几个糟钱就能将女人挥之则去招之即来吗?我的愤怒已经让我想要站起来泼他一脸红酒,再扇他一耳光,可是又觉得那会侮辱了这种只适合谈情说爱的幽静气氛。于是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拿起手袋跑了出去。
在这个江南小雨绵绵的季节里,我又一次遇到这种悲催的事。
我打的到小区门口,付了钱,一个人黯然神伤,带着受骗后的恶心和羞辱感慢慢地一步步走回家。我看到Daniel站在家门口,他问我怎么了。我脸上全是眼泪,不理他,将门关上,把他关在门外,一个人趴在床上哭。我听得到自己抽泣的声音,是为那个下流禽兽吗?不,我是为自己,为了我一直憧憬的美好爱情和从来长不大的爱情观。一直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对感情慎重严肃,渴望美好的爱情,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将下流话用上流的口气说出来!
哭累了,我回到电脑跟前,准备写下这段屈辱—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只是抒发一下不爽的心情。
我刚登录,就看到Daniel已上线了。他发了好多信息问我怎么了,比我自己都紧张。
我默默看着他一句接一句地问:“Are you okay?”我没回答。
敏感的Daniel立刻又问:“What's wrong?Are you okay?”
我想了很久,觉得一定要跟他说点儿什么。除他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Daniel,你告诉我,你对男女之间的性怎么看待?”打了很久的字,犹豫着发还是不发。可我实在弄不懂这个问题,男女对性的观念差别那么大吗?还是已婚和未婚人士观点不同?于是我点击了发送。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突破界限问这样的问题。他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很明显地踌躇了半天才回答。而他回答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一直记忆清晰。
“性是男女之间感情的升华,真正的爱情是灵与肉的交融。但是彼此之间裸露的身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见的,除了你最爱的人。所以,不要随便跟别人上床。如果因为相爱发生了性关系,一定要他负责,他也一定要为你负责!”
他的回答给了我一次彻彻底底的震惊。这本是每个正直善良的男人应该给出的答案,但是在两个禽兽浮出水面之后,我没想到在美国长大的Daniel居然这样保守。在我的观念里,国外的开放程度相比国内有过之而无不及。过去在北京同事聚会,玩真心话大冒险,初中就移民美国的威廉在被大家拷问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时,他坦然回答是高中,在同学家里。当时我们一致感慨国外真开放,而此刻Daniel的保守让我彻底震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禽兽并不代表所有—尽管于维维也遇到了这种货色。一正一反的鲜明对比,让我更看重Daniel对爱情的严肃态度,还有他的责任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让我对他多了一些认识,关系也更近了一层。
我盯着这句话想了好久。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至少我所憧憬的爱情,还有人和我一样坚守着,憧憬着。
他见我不说话,又问:“What’s wrong ? Are you okay ?”
我回他:“我很好,谢谢你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