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送了东西去,回去想要向凤熙复命,却见公子还没回来。遂转身儿去马厩里,看马夫挑选牲口。
公子这些日子来,费尽心机想要买一头驴。驴子自是常见,长相又都差不多,可是公子的命令倒是离奇,说是必要先拴在马厩里观察些时日,看是否能眉眼如话的……
眉眼如话,自然不是“眉眼如画”。驴子要是眉眼如画,那只能说是人类眼睛出了问题——公子的意思,显然是要求那驴子能用眉眼传情达意、与人交流的!
哎哟,这可难为了马夫们。天下驴子虽多,又有几个能做到眉眼如话?
“蓝田,你,你好大的胆子!”蓝田正看着马夫跟驴子们挤眉弄眼培养感情呢,笑得正是前仰后合的当儿,冷不防身后传来翡烟如冰的嗓音。
蓝田吓得一激灵,好悬被噎着。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转身,“翡烟,我的好翡烟,莫再生我的气……”
马夫和一排驴马贩子还在当院呢,蓝田就说这么孟浪的话……翡烟又急又羞,满面通红,“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单问你,我们姑娘呢?”
蓝田惊得半天没回过神儿来。翡烟忙扯了他衣袖,到没人僻静处,“你方才给姑娘送去什么东西?又对姑娘说了什么混账话没有?”
“我没,没有啊!”蓝田恨不得对天发誓,“我,我哪儿敢啊!我要是有半点怠慢的,甭说你,公子第一个掀了我的皮啊!”
“那姑娘哪儿去了!”翡烟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平素的衣裳都好好搁在榻上,人却没了影踪。我也不敢声张,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找见……倘若有了半点闪失,我如何向公子交待!”
“这是怎么说的?”蓝田闻言也惊了,“我方才去,姑娘还好好儿的啊。怎么脱了平日衣裳?那她可是换了别的衣裳?”
“自然没有!若是有的,我又何必惊慌若此?”翡烟眼泪掉下来,“姑娘素日的一应用品都是我收着,柜子里的衣裳是一件都没短。那她是穿了什么衣裳?她人又去了哪儿?”
“哎哟!”蓝田也是鬼精灵的,一听素日的衣裳都没短,便猛地回过味儿来,一拍大腿,“姑娘既然穿的不是素日自己的衣裳,那就有可能穿了别人的衣裳!”
“别人的衣裳?”翡烟气得伸手掐蓝田,“还用你说?没穿自己的衣裳,自然穿别人的衣裳。难不成,还能光着走出去?”
“哎哟……”蓝田被掐得一咧嘴,“你先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姑娘房里除了自己的衣裳,当然再没有旁人的衣裳;不过确实还有两套旁人的衣裳的!”
“你说什么鬼话?什么没有旁人的衣裳,又有旁人的衣裳的?你可是天热给昏了头了!”翡烟气得转身就想走。
“你别走啊!”蓝田伸手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当小厮的,口齿伶俐是第一宗,可是他一见翡烟就笨得说出的话都着三不着两的,“我是说,姑娘的房里各有公子和我的一套衣裳!姑娘难得喜欢做女红,公子和我便都巴巴地去跪求姑娘赏赐一套衣裳;如今大抵都是做得了,想来姑娘既然没穿自己的衣裳,那就唯有这两套男装可选!”
“男人的衣裳?”翡烟惊得愣了半晌,猛地一推蓝田,“糟了,姑娘换上男人衣裳,肯定是想要偷溜出府去了!我得去找她!”
.
杭州春色,游人如织。熙来攘往的街市上,各种买卖皆是生意兴隆。
人丛里,一个缁衣小厮缓步沿着街市走着,一路仔细瞄着路过的商铺,一家一家的旗风细细端详。
十岁以后,再没来过此处。掐指算来,已是六年。当年不谙世事,仗着爹娘宠爱任**娇的小孩子,如今已是二八年华的大姑娘。
惟愿,江南风景旧曾谙。
明明记得,这条街上有一间酒肆,卖的正是同样出产山阴的越酒呢。当时那一种名唤“蓬莱春”的越酒名动天下,引得杭州名士纷纷题诗作画。每年新酒开坛,香飘万巷。
怎地今天,久寻不得?难道六年时光,也将曾经那样火旺的买卖倾颓,等闲变了模样?
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才是长久?
清笛喝了凤熙带回来的山阴甜酒。那壶甜酒自是最好的,也唯因其好,故此难得,只有一小瓯子。结果那一小瓯子的酒便将清笛掩藏了多时的酒虫都引出来。清笛便止不住想念当年去过的那家越酒店肆,索性易容出来寻。
还要多谢身在青楼那几年,受过的训练。妆容修饰本是六十四艺之一;后来为了媚心计,湉娘也训练了她们易容之术。清笛此时不再是容颜如画的女子,反倒是个单眼皮、短眉毛的小厮模样。丢在人堆里,面貌普通得让人绝无印象。
久寻不获,清笛累得走不动,便索性拣了路边一家酒肆。意兴阑珊着,也没看匾额旗风,便踏步而入。只跟小二要本店最好的酒。
小二端来酒壶。单就那酒壶,清笛看着便是一怔。那绝非中原瓷器的形制,看上去倒像是皮囊,只不过是以瓷器的形状出现。清笛对着口尝了一口,登时咳嗽得地动天翻!
“哈哈,这位小兄弟敢情是头回来这店里喝酒吧?”清笛的模样逗笑了邻桌的两个男子。
“这,这是什么酒?”清笛哑着嗓子、吐着舌头问。“怎地如此怪味,又辛辣无比。”
“这是塞外运来的烈酒。”那汉子解说,“初始喝着辛辣难以入口,但是喝过几回就会尝着内里的浓香了。到后来,非此烈酒反倒不能入喉了,原先饮的那些软酒,倒成了无味儿的水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