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认有君,不认有父……”耶律雪宸静静抬眸,“皇上何有一日尽过为夫之道,微臣又岂敢奢望父子亲情?”
耶律真元闻言喟叹跌坐,“我知道,你始终恨我当日没能护着你娘……可是小六子,本心而论,我如何能不想护着你娘!但是身在皇家,看似手握皇权,却万事皆不能自主……”
雪宸敛了眼帘,“所以,微臣又何必还要这皇室身份?微臣宁愿是草原上最普通的牧人,每日与心爱的人携手放牧,但得衣食温饱就够了。皇家权势对微臣而言,不过是一张华丽却冷硬的面具。”
“可是,你却是朕的儿子!你天生重瞳,你出生那日有青龙盘旋云间;六皇子中,你的智勇无人可比……小六子,你注定是我契丹的帝王!为父为你以‘宸’为名,你该知道为父的心!”
“因为对不起我娘,所以要用这个皇位来补偿么?”雪宸蓝瞳里有风雪漫卷,“微臣不要!”
耶律真元几步踉跄,“你可知道,为了这个储君之位,为父与皇后、国舅、臣工,甚至整个契丹对抗!可是你竟然,竟然这样说……”
“契丹自立国以来,没有一个大皇后不出自萧氏,更没有哪个太后不是萧氏……可是我娘却并非萧氏女。”雪宸疲惫摇头,“就算您将皇位给了微臣,可是未来微臣将要面的一如您今日所面对的:所有臣工的反对、萧氏外戚的掣肘、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皇上,这样的皇位,究竟要来何用?”
“你怕了?”耶律真元眯起眼睛来,望着灯影里的少年。
.
帐外的草原上起了风,浩瀚的天风吹动围帐,发出“呼呼”的轰鸣;帐内灯影摇曳。
少年却在摇曳的灯影里淡然而笑,“若真想要的,纵隔着刀山火海,我也绝不放手;若不想要的,就算堆金嵌玉,微臣也不屑一顾。”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耶律真元虎目之中终现老态。
“微臣想要的——”灯光将身影拉长,投映在帐壁上。原本少年却做女装打扮,因此那影子竟然是一抹熟悉的剪影……雪宸的心一点点柔软起来,就仿佛初春日里刚刚启融的雪,“是一个人。”
“一个人?”耶律真元眯起眼睛,“你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人?你明知道若回来,就又是一场虎穴龙潭——可是你依旧还是愿意回来。小六子,为了得到那个人,你需要做什么?你又愿意为此承受什么样的代价?”
雪宸在灯影里昂然抬首,“父皇,契丹此时正为杨绍泽所苦;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为国杀退杨绍泽!——只求南朝俯首乞和之际,父皇在我国书上多加一条,为儿臣要那个人来……”
.
“父皇,儿臣……”皇帝终是眼中含了泪,“雪宸,今晚你终究肯喊为父一声父皇,自称一声儿臣!这也是——为了,那个人么?”
雪宸轻轻攥紧拳头,收住指尖的轻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父皇多年宛如老鹞子一般紧紧看护着他,衣食住用行,处处小心;否则他岂有机会长大成人?
“父皇,儿臣的名字就也改了吧。五位兄长皆为玄字辈,儿子从此改名作——耶律玄宸!”
因为念着娘,因为不肯原谅爹,故此他始终固执地不肯与五位异母兄长名字序齿;如今改了名字,会让父皇开怀,借此祈望老父会同意他的请求。可是那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曾有一个人,带了七分霸道、三分妩媚地径自伸手扯住了他颈上的铁链,谓他言:“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雪。”
他只是她一个人的雪,所以他从此只要人称他玄宸。他在契丹的名姓与身份,都不重要;只要她知,他是她的雪,便够了。
.
同样深浓的夜里,怜香院里本是丝竹绕梁,呢哝软语里忽有惨叫陡起,“畜生,契丹的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