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
正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喝!
众人停手,回首望去,只见六皇子身着月白色祭天冠服踏破夜色而来。他身上的微蓝的月白色都被夜色染透,此时看上去仿佛是暗夜里的一泼冷霜,非但再没有了祭天的肃穆,反倒平添可怖!
“父皇尸骨未寒,你们便这般冲上去,难道你们敢亵渎父皇龙体么!”玄宸立在帐门处,眼瞳碧蓝!
他来了……
清笛忍着满身的疼,甚至都不去细究身上究竟有几处流下血来;她只是抬眸,静静地望着立在门口的少年。她的眼里没有一滴委屈的眼泪,她的嘴不能说话,她便用眼睛朝他微笑。
她没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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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六皇子。”群臣终于不再乱,纷纷转头跪倒在六皇子眼前。六皇子今晚与月牙儿郡主成亲,皇上此举竟是意味着什么,这些臣子如何猜不到?尽管这一刻还没有遗旨,臣子们却都先期跪倒。
“弑君大罪,当将那贱妇碎尸万段!”大臣们全都痛哭失声。
看见床榻上的尸首,玄宸的眼睛也红了。他眼瞳中的血色漾着那一抹碧蓝,看得人心惊胆寒。
“禁军何在,速将父皇龙体送回龙帐。太医小心检视,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便行尽力救治!”玄宸冷静下令。
“遵命!”禁军身上铁甲叶子的响声划破了夜色凝寂,飒飒而来。
众臣向外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帐外早已如潮水一般围拢来了数不清的禁军!
皇帝斡鲁朵的禁军一直掌握在六皇子手中,此刻他们早已黑压压站满帐外,反倒将萧殷手下的军士全都团团围在中心!
有人无声跑到二皇子和萧殷耳畔低声禀告了什么,二皇子面色便是大变!萧殷压不住火气,先吼了起来,“六皇子,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派人接掌了我的兵丁!”
“你的兵丁?”
六皇子冷冷转身,身上的月白祭天冠服在玄黑夜色里仿佛滑过一片雪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萧四公子手下的兵丁不是我契丹的军士?”
“这!”萧殷原本就不善口舌之争,被六皇子问得张口结舌。
“更何况,萧四公子没打听一下,调动了你手下的是什么符节?是我六皇子的手令么,抑或是皇上的旨意?”玄宸缓缓转身,望向众臣,“调动了萧四公子手下的符节,分明就是萧四公子自己的鱼符!”
玄宸目光状似无意从清笛面上滑过,清笛终于舒了口气。看来阿离已经将鱼符平安送到了六皇子手里。贞懿皇后,您老果然是在天有灵,果然是在守候着您的儿子,是不是?
“我的鱼符!”萧殷大惊!他早忘了当初在霸州丢过一枚鱼符,他更哪能想到有人能暗暗保留那枚鱼符这么久,只为等待这一天!
萧殷心中越是发虚,不由得转眸去望萧国舅。他的鱼符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爹能拿到——萧殷心下不由得打鼓,以为是萧国舅此时已经决定要支持六皇子,所以这才将他的鱼符拿了出来。
萧殷再强硬,却也不敢跟自己的老子对着干。萧殷垂下头,再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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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驾到——”就在六皇子渐渐掌控了帐中形势的时候,帐外突然一声高声通传。
皇后萧贵哥含泪走入,帐中众人齐齐下跪。契丹历来帝后同掌家国,在这皇帝宾天、新帝尚未继位的时候,众人自然唯皇后马首是瞻。
“众卿平身吧。皇上走得这样仓促,本宫虽是妇道人家,此时却也不强撑着走到众卿面前来。只为新帝不立,国祚不安。”皇后说着含泪转头向韩志古,“韩大人,便请你来宣读皇上的遗旨吧!”
“皇上留下了遗旨?”众臣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难道皇上猜到近来会有不测?否则怎会提前备下遗旨?”
韩志古也是一皱眉,躬身从皇后身后的庶吉士手中接过圣旨来,展开一看,便连忙跪倒在皇后面前,“微臣万万不敢宣读这份所谓遗旨!”
众臣登时大哗!
六皇子一个箭步奔过来,抢先接过韩志古手中的圣旨,展开一看,便眯起眼睛去望皇后。身为皇子自然不该在皇后面前平视,可是他今天却并没有躬身的意思。
“母后,遗旨先不忙着宣读,原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二皇子披了一身的黑郁走过来,“大行皇帝的仇尚未报,咱们母子先料理了那个贱妇再说!”
“正是!”一众大臣也如梦方醒。大行皇帝尸骨未寒,难道这就要开始争位的戏码?理应先将大行皇帝之事办完,再行册立新君。
“小六,按照我契丹律法,弑君大罪该如何处置?”二皇子站在六皇子眼前儿,眯了眼睛缓缓说给六皇子听。就像猎人在猎物面前放下诱饵。
六皇子转头去望榻上的清笛。皇帝尸身已经抬走,此时的清笛孤单地被绑缚着跌坐在偌大的榻上,小小的身子几乎淹没在绳索与满身的伤痕之间。纵然狼狈不堪,可是她却依旧双目清澈直直望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恐惧,也无怨怼,反而仿佛有温暖脉脉流淌。
玄宸心底轰然一声。仿佛又回到中原汉地,仿佛又看见清笛伏在地上,有红花棍从半空落下,打在她身上,她却一声都没吭,死死闭紧了自己的唇,眼神璀璨。
“按律……”,玄宸凝着那双眼睛,忽地说不下去,“当,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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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森然一笑,望向禁军,“六皇子的话,你们没听见么?”
“是!”禁军铁甲飒飒,走到清笛榻边,两人便将清笛直接扯到地上,拖着便向外去!
清笛口不能言,只用力回首,深深再凝望玄宸。那眼中依然没有悲伤和绝望,只有微微的笑意。
“且慢!”
玄宸上前一把阻住,双瞳凝了血色,狠狠望着二皇子。那神色像极了被逼急了的孤狼,饶是二皇子,都被吓得猛退三步,“小六,你又要如何!”
“若是弑杀父皇,按我契丹律法,自然应当凌迟处死。但是目下又如何能确定就是连城公主弑杀了父皇?也许真凶另有其人!”
二皇子眯起眼睛,片刻的慌乱之后却冷笑起来。他环视周遭众臣,“还要证据么,啊?小六啊小六,我看你真是为了美色而忘了父子君臣的纲常!那贱妇弑杀了父皇,在场的群臣都看见了,你竟然还要什么证据!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以为她脱罪吧!”
群臣也不由得议论起来,“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都看见了?”玄宸目眦俱裂,猛地转向众人,“我倒要问问,有谁亲眼看见了连城公主执刀刺向父皇那一瞬的?站出来,到我眼前来!”
众人都被问住。他们赶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宾天,连城公主被捆缚着跌坐在旁,口中被堵着。可是事实却也是明摆着,如果不是那贱妇弑杀皇上,还能是谁!
双方各不相让,场面一时僵住。
帐外忽然传来柔弱一声,“奴婢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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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望向帐门处,眼睛便是一亮。立在门外夜色里的柔弱身影,正是静箫。
“让她进来!”皇后扬声。
一看又是个宋女,在场契丹大臣又是一阵耳语,“这样场合,让个卑贱的宋女来干什么?”
静箫听见了,更深地垂下了头,却并没停住脚步。她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跪倒,“启禀皇后娘娘,奴婢知道连城公主定会弑杀皇上!只因,连城公主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而是与奴婢一般,乃是共同长大于青楼的风尘女子。她被封为和亲公主,这也不过南朝的一个计策,就是要让她来刺杀皇上!那计策名为媚心计,就是要让她迷惑了六皇子的心,然后挑起皇上与六皇子的父子龃龉,进而借六皇子的刀杀了皇上!”
静箫将媚心计全盘托出,甚至还找来了横波与巧儿为证!
“原来如此!”群臣又是大哗。《美人计》古已有之,如此听来,果然有道理!
静箫转头去望清笛。清笛手臂被绑缚,口中塞着布条,正是有苦难言。静箫凝望着清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微微一笑,继而转头回来继续说,“她名为翔鸾长公主的义女,所以获封号为连城公主。翔鸾长公主又是谁呢,相信皇后娘娘、二皇子与诸位大人也有所耳闻:翔鸾长公主是南朝皇上的胞妹,当年为了帮她兄长灭了吴越,自愿和亲吴越。虽然与吴越太子生下了儿子,却终究还是帮他兄长毁了吴越……当年吴越国破,吴越上自皇室宗族,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在咒骂这位长公主!”
静箫面上笑容更冷,“这样的长公主选中的义女,又终究被送到契丹草原来,所为何事,还用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