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笛转过泪眼,“我们从契丹来霸州,一路上也听说,张昌兴的年纪大了;这几年当了皇帝之后又不知节制,后宫中蓄纳了诸多新妃,所以他的命数恐怕……”
“怜儿你说的对,张昌兴的命数尽了,北周的气数也尽了。”玄宸伸手为清笛擦去泪花,“所以我带着你回来了。”
清笛微微一震,“你的意思是,难道你已经订好了计划,便要在此时夺取了北周?”
玄宸轻轻叹了口气,“不然,当年我又何必劝降了于清风,并且让他留在霸州?于清风此人,虽然我与他没什么私交,但是多年来我辅助父皇想要攻下霸州,而他誓死捍卫霸州,我们实则早在战场上脑力交锋过数次。”
“他的性子我便已经猜透,他能活下来、能在北周苟且偷生,势必为的还是将从他手上失去的霸州重还大宋。只要他还存着这个心,他与张煜琪的矛盾便不可调和。”
“张昌兴身子骨还好的时候,还能从中两相弹压;一旦张昌兴病重,张煜琪掌权,那么于清风就必然要反了!”玄宸轻轻转头,望窗外雪映红日,“所以你我都不必费太大的气力,只需这般静观虎斗,让于清风替咱们除掉了张煜琪。张昌兴又再无子嗣,那么北周的皇权自然又回我手中。”
“雪……”清笛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是……?”
“是。”玄宸郑重点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从此再不回契丹去了。我们就留在霸州,留在你最熟悉的地方,共同治理我们的家国。”
“我在契丹已经迎娶了月牙儿,我又怎么可能还让你留在契丹草原,对此黯然神伤:而且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新年元日祭天大典那天,父皇就极有可能要立我为太子,或者直接将皇位禅让于我——一旦这件事成真,契丹怕又是一场大乱!”
“就算萧家的心能够倾向于我,可是二哥又岂能善罢甘休?皇后有她自己的斡鲁朵,斡鲁朵内禁军数万;二哥还有他自己的头下军州,军民加起来也是数万……一旦我们两方动起手来,那将是契丹的一场大难!”
“东边的女真、西边的回鹘与西夏、北边的室韦早就虎视眈眈。一旦契丹内乱,他们定会趁机出兵。”玄宸轻轻垂了眼帘,“无论为国还是为家,我都打算不再回去了。”
清笛身子颤抖得不能自持——玄宸给了她一个真真美好的构想。
他与她就此不再回去了,便不用再管契丹发生何事;而她便也可以就此忘了月牙儿已经是玄宸妻子的身份……多么美好,只要肯自私一点,一切都已经在面前向她招手。
“怎么不说话?”玄宸扳过清笛面颊来,“你又在想什么?”
清笛微笑,“我在想,一个人。”
“你在想一个人?”
清笛点头,“是哦。我在想皇上……我在想,皇上他为什么轻易就答允了让我南归霸州,又为何明明知道会惹起非议,也要让你护送着我同来。”
“不光是非议,皇上更要面对着月牙儿和萧家的质疑。毕竟此时月牙儿已经是你的妻子,萧家已经归心于你,可是皇上还要冒险让你陪我同来——绝不是皇上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危……”
“怜儿!”玄宸也微微轻颤,“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清笛闭上眼睛,心中已是狂潮澎湃,“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思虽然缜密,连我都能瞒过;可是你却没能瞒过你的父亲……他知道了你的心思,所以他宁肯独自将所有的压力都背过去,不顾一切地让你我一同南来霸州!”
“我们是来了,我们此时是得了暂时的安稳;可是契丹草原上,你的父亲却要独自面对整个朝堂的指责和非议!”
清笛的眼前,总是出现那位老人家独自走出毡帐时,原本还在盛年的男子,背部却已经佝偻的身影……那天外头的斜阳寂寞地洒满了他的肩头,让人看见的不是一位曾经叱诧风云的草原帝王,而只是一个寂寞而又孤单的老人。
“还有,我当初有了你我的孩子,就算瞒得过天下,却瞒不过皇上。可是皇上一句都没有问过,直接对外说这就是他的孩子,从而堵住了悠悠众口……原本我还以为皇上只是为了用这个孩子来拉远你我的身份,从而为你迎娶月牙儿铺路;可是此时我却明白,他的心里也许也有其他的打算,但是他最直接的想法还是为了保住你!”
“还有这一回……我们从雪山里回来,就算你还能在月牙儿面前继续装作失忆,但是即便真相可以逃避,你又怎么能逃避得了与月牙儿洞房?你们既然已经拜过了天地,那么就必须要圆房。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亲自下旨让你陪我南来,这样一来便让你再度逃过了与月牙儿的尴尬……”
清笛揪紧玄宸的衣袖,落下泪来,“从前我非常恨你的父亲,因为他是契丹的皇帝,因为他一次次下令契丹骑兵南下攻掠。可是现在,我只看见了一个父亲的心。宁愿独自与整个国家和朝堂对抗,也要保护自己心爱儿子的那份爱……所以雪,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就这么留在霸州,我不能独自占有你。”
“我要你保住霸州,别让霸州百姓再因为四方的角力而受到伤害;同时我也要你,办完霸州的事情后,重新回到契丹去,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去。让他一个老人家独自来扛起契丹整个国家的责任,实在是太累太难了。上天既然让你成为他的儿子,既然又生就你天纵之才,那便是注定了要让你帮助他,要让你接下他肩上的担子。”
“雪,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爹娘膝下尽孝,我不希望你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却放弃了对你的父亲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