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起,照下大地来,却还是被兵马司北胡同的重重高墙给切割开,照不进重重巷陌。
大地上白雪清辉,青砖的院墙宛如水墨挥就,只觉这人间大地都是黑白二色,共同顶着一轮艳艳朝阳。
清笛的心也仿佛被阳光照暖,暂时推开心中的担忧。
这世上的万事,总没有一桩是简单的。担忧只能让自己心中沉重,倒不如索性都推到一边去,只专心做好眼前的事。
一桩一桩做好眼前的,那么前后的完满连接在一起,说不定复杂的大事便也这般一环一环得意迎刃而解。
“倘若我找不见,因此延误了时机,被北周禁军发现了踪迹,而让你丧了性命……”
清笛转头俏丽回眸,“你可,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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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宸笑意暖融。
他看见怜儿面上的笑了——从方才的愁眉不展,这一刻却重又笑靥如花。他知道他的怜儿又已经成功地打开了她自己的心结。
不知道她自己是否知晓,她最美的时候恰如此时。越是在危险里,越是在困窘里,她的笑越发熠熠华彩,美艳不可方物。
明明是那么柔软的人儿呢,可是怎么会有如此坚硬如镔铁一般的意志?
于是当年她让他给她臀上刺花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杏花,毕竟杏花宛如他们的初恋;可是终究满眼看见的都是雪莲——那雪中盛开的花,同样冰肌玉骨,越是在严寒冰雪里越是能傲霜独放。
梅花不过是在人间雪色中盛开,可是雪莲却是傲世欺霜,身在凡尘之外、天山之巅!
“便是死了,能这样握着你的手,我还有何憾?”他笑,碧瞳如蓝。
地上的雪气与天上的阳光,融合在一起冲向清笛来。清笛用力吸了吸鼻子,转头笑开,“我情知你会这样答。可是,我还是故意要多问一次。”
“呵呵……”玄宸傻笑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捏紧了清笛的指尖儿。
只为她展颜一笑,他便什么神思都飞到九天云外去,再也找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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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含笑走向巷子里去,却不动手敲墙壁。
玄宸终究是在草原长大,行止都在毡帐里,对于中原宅邸的设计不甚了解,便只能跟个好奇的孩子似的跟着清笛,轻声问,“不是该敲敲墙壁,听里面的空音?”
清笛回头瞪他一眼,“看,连你个契丹的小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了,那这天下还有几人不明白这个关窍的?既然都被人识破了的,设计者如何还不更改了?如果还继续这样做下去,何必还有什么暗门,该是大敞四开才是了。”
玄宸笑开,抿住嘴唇。他永远说不过她,他早认命了。此时与她斗嘴,不过想看她眼睛里的亮晶晶,与言谈之间的黠光流转。
这样的她,生动而璀璨,正是他最爱慕的模样。再不是故作疏离,再不是独自藏着心事。
每每一想到她万事都自己扛着的模样,他的心都被揉碎了一般地疼。
清笛说笑归说笑,依旧小心一条砖缝一条砖缝地去找。暗门自然做足了掩饰的工夫,可是毕竟暗门是需要开合的,砖头之间总归留着缝隙。只是设计精巧的人,定然将那道缝隙也浅浅以泥浆勾勒过,让人看上去看不出来。
中原富贵人家垒墙都是有讲究的,墙砖之间涂抹的泥浆不仅仅是泥浆,还要掺入糯米浆,以加固墙体,让它千秋万代地流传给子孙去。霸州地处北方,糯米则由江南来,所以可想而知这样垒起的房子所费该有多么巨大。
可是如果有暗门,那道缝隙上涂抹的泥浆便必然不会掺有糯米浆,否则那就真的万年牢、打不开了。
清笛以手指沾了雪,一条条的墙缝抹过。若有糯米浆的,尽管经历了时光,也难免会有黏腻感;只要那能随着雪水蘸下普通的泥浆来,而没有黏腻感觉的,自然就是那条门缝!
功夫不负有心人,清笛小心地以指尖儿在墙缝之间游走,终于停在一个地方。她回头,望向玄宸微笑。青天乌瓦、白雪红日,这一刻全都褪色成为她的背景。
“找见了?”玄宸挑眉,走上来握住她的手。清笛的手因为一直粘着雪,这会儿手指头尖儿早已冻得通红。玄宸连忙将她的指尖儿凑到自己唇边来,呵着热气给她焐着。
“若是用足了心,这世上焉有找不见的东西?”都说人的指尖儿别看细小,实则感受最为细密。甚至指尖儿直接连着心,但凡指尖儿感受到的,都会终究径直入了心底去。便如她此时染满了指尖儿的暖意。
玄宸握紧清笛的手,谨慎回头,朝巷子两头望望,这才将清笛护到身后去,发力去推拉那暗门。出乎玄宸的预料,原以为会沉重不堪的暗门,竟然轻巧便被拉开,他之前发出的力气倒是白费了,还险些闪了腰。
清笛笑得捂住菱唇,“笨蛋!既然是暗门,不光要隐形,更是要噤声,否则哪里还是暗门了?那些门枢的设计定然都是极其精巧,即便老弱妇孺也能推得开的,不然还有什么用?”
玄宸面上一红,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便都怪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笨得什么都想不到。”
“哼!”清笛故意皱了鼻子,“那是不是说,为了成就六皇子的天纵英才,这般只会拖后腿的我,倒是应该远远离开你的身旁?”
原本是玩笑,说到最后,终究还是融入了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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