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嶙峋的山石,在马蹄之下仿佛掠过平地,玄宸藏在骨子里的野性也于这一刻尽数迸发。此时的他仿佛早已不是个人类,而是与豹子追逐嬉戏的另外一头小兽,身在朝堂之时的那些矜持与谨慎全都不见。
如果在草原与朝堂之间选择,相信玄宸一定更愿意抛弃朝堂而选择草原上的悠游自在。可能这个天下男人们的极致梦想便是皇权,而小六并不稀罕,并不是一种避世,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
皇权虽可以号令天下,可是唯独不能主宰自己的心。黄袍加身的刹那,身为帝王便也要同时交出自己的自由。何如这样放马草原,狂笑奔驰?
想起这些,清笛不由得一声轻叹。
前方雪豹以及停了下来,神秘的家伙昂然立在山石之上,俯睨玄宸带着清笛纵马赶到。玄宸不由得轻声问了句,“小雪,怎么了?”
那雪豹听见玄宸又叫他“小雪”,烦躁得一声嘶吼,长尾一甩!
即便听不懂这雪豹在说什么,清笛却也能猜到雪豹是极为讨厌玄宸叫他“小雪”,堂堂雪山神兽竟然被取了这么个女孩儿一般的名字,难怪他懊恼了。雪豹的这反应,极像当年玄宸管黑丫初次叫“乌丫”时候,黑丫那种如丧考妣一般的悲愤反应。
清笛忍不住抬头向那雪豹,“你别恼,他的名字其实也叫雪。至于是大雪还是小雪,终究都是雪。”清笛说着,回头瞟了玄宸一眼,“你若气他把你的名字取得过于阴柔,你也便同样想他好了。如果你被人当做女孩儿,他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哈哈!”玄宸忍不住扬声大笑,“我可不是故意把他的名字唤成女孩儿,只因为他根本就长这个模样!你看他小小的,又是白绒绒的,不是小雪,是什么?”
雪豹朝着玄宸又是一声嘶吼,大猫一般的脸凝起狰狞的意味;连清笛都听不过去了,回头瞪了玄宸一眼,“这么大的豹子,亏你还能说什么小小的……你当它是猫儿么?”
玄宸大笑耸肩,“他实则倒真的是没有完颜旻那只狸猫凶。那个小东西,别看长的小,看谁都呲牙咧嘴的。”
两人笑谑几句,清笛便垂下头去。实则这山谷中正游荡着一股悲伤的气氛,刚进山谷的时候她就已经感知到了。他这才故意笑谑几句,可是心内还是终究被那悲伤的情绪填满。
抬头去望雪豹,清笛深吸了口气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停在山石上截住我们。没事,你带我们去吧,没有什么是不敢面对的。”
玄宸的手臂在清笛身侧,也不由得轻轻一紧。清笛低声,“我没事。就算真的是黑丫遭遇了不测,只要我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就好。”
雪豹听到了清笛的话,转身就奔下山石,朝山谷深处电掣而去!玄宸却没有随机跟上去,而是慢下了马蹄来,只问清笛,“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无妨。”清笛明白,玄宸问她是否受得住,不是身子是否守得住继续的马蹄奔跑,而是否受得住有可能即将面对的悲伤。
“好,那我们走。”玄宸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去扯住缰绳的手臂,轻轻地抱紧了清笛的身子,给了她多一些支撑的力量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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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奔入山谷,拐过几道山壁,越过结冻了的山泉,玄宸与清笛跟着雪豹到达了一处隐藏在树丛深处的山洞前。山洞前有被树丛环绕起的一块平地。玄宸的马刚入树丛,便听见黑丫的哀哀低鸣!
“怎么了!”清笛忍不住攥紧了马缰绳。这样哀恸的悲鸣,简直就像是人将死之时的悲痛。能让黑丫发出这样声音的,不是她自己行将死去,要不就是霁月有了性命的危险!
玄宸也一紧,不由得再催动马匹向前。
马匹到了山洞前的平地,清笛已经等不到马匹站稳,便从马上翻落下来,奔向平地上的黑丫去!
玄宸也甩镫离鞍,奔向前来。可是却出乎两人的意料,倒在平地上的不是黑丫,也不是霁月,而是——金毛野驴太岁!
太岁浑身都是血,殷红的血染得它浑身的金毛益发耀人眼目。那驴子清笛和玄宸曾经都见过的,那时候在中元节之夜的燕子城外,金毛太岁要劫持黑丫走,清笛和霁月都赶上过。那时候的金毛太岁狂傲不羁,跟霁月拼斗都毫不示弱;可是此时的野驴却恹恹地躺倒在地面上,身上各处伤口里都流淌下来的血,将它身子下头的地面都染红。
最严重的是他脖颈上的一处伤口,随着它脉搏的跳动和喘息,那伤口里就不断不断有粘稠的血流淌下来,不可能止住。
黑丫蜷腿跪倒在野驴身边,一阵阵的哀鸣。霁月站在一边,也无力地垂下马尾,只能不时用马鼻子拱一拱野驴已经僵直不动的身子。
“黑丫!”清笛奔过来。黑丫扭头看见主子来了,大大的眼睛里一下子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扯开大嗓门叫了起来“恩——啊,恩——啊!”
“究竟是怎么了!”清笛感受得到黑丫的悲伤,也趋前去看那野驴。玄宸奔过来,伸手探住野驴的颈子,伸手摘出几根老虎的毛来,便也摇头,“看这伤势应当是被老虎咬住了脖子……他浑身的伤痕都是被老虎抓的,老虎的爪子能深入皮毛三寸之内……”
清笛的眼泪也一下子掉下来,“还有没有救?”
玄宸咬牙垂下头去,“他浑身的伤已经很重,他最重的又是脖子上的伤,已经——救不得。”
玄宸说话的时候,黑丫忽然不叫也不哭了,仿佛能听懂话一般,只转头静静听着玄宸说话。就像懂事的孩子,只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声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