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清笛身边的翡烟有些听不下去了,急走两步跪倒在皇后眼前,“皇后娘娘容禀告,连城公主此时正怀有身孕,如何禁得住操持婚事的劳碌。还望皇后娘娘三思啊!”
清笛一惊,连忙呵斥,“皇后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便也赶跪下来,“皇后娘娘恕罪,是妾身对下人管教不严。稍后回帐,妾身必然亲自掌她的嘴!”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皇后倒是一笑,“下人虽然不该乱插嘴,但是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儿上,我今儿倒是饶了她。”
翡烟赶紧叩头,“叩谢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拉起清笛来,“她的话没错,可是我既然今日这般同你说了,又岂能不顾虑到你的身子?六皇子的婚事重要,可是你的龙胎同样重要。”
“我的意思是,不必你事事都亲自跟着忙碌,寻常的你帮着说说中原的礼节就够了。”
清笛面上笑得稳定,“既然皇后娘娘相信妾身,那么妾身哪里还有推托的道理?遵皇后娘娘的旨,妾身从今日起便出力操持。”
.
走出皇后的帐篷,草原的天气,今天的确是难得的好。浩大草原,今日竟然没有一丝风。草原上的积雪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倒也渐渐散了。
广平淀原本就是契丹草原上最是温暖舒适的地方,所以皇帝的冬捺钵才选择在此地。此时积雪渐渐散了,露出平坦的沙碛榆柳来,便也有些留鸟飞来逗留,晒着太阳啁啾叫起来。
隐隐然,仿佛只觉春日将临。
清笛看得神往,一不小心呛了口凉气,咳嗽起来。
翡烟急忙扶住,“怎么又咳了?好容易这些日子养的不怎么咳了,今儿本就不该出来!姑娘也是的,纵然是皇后来传,姑娘只需说出皇上的特旨就好,又何必真的奉诏而去。”
“她当然更清楚皇上的特旨,这样的情形下来非要来传我,就证明她是铁了心要这样做。我若不去,反倒会让她说我恃宠生娇,到时候在后宫怕有事一场轩然大波。”
清笛抬眸望沙碛平川,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的贞懿皇后听说便是这般的处境。她原本是狼女,本就不谙人世规则,怀孕了之后又有皇帝的特旨照顾着,便在后宫被传说恃宠生娇……女人的嫉妒心最是恐怖,便趁着皇帝带兵南侵的机会,后宫的嫔妃便联起手来整治贞懿皇后。”
“可怜她还怀着六皇子,在后宫中孤立无援,便不止一次遭了暗算……最终在孕期做下了病根儿,生下六皇子之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翡烟听得惊住,“契丹后宫的女人,竟然恐怖至此!”
“天下后宫都一样,不分中原还是契丹。只要有后宫,便一定有无止无休的争斗。”清笛摇了摇头,“实则女人多了,在哪里都一样。不光是后宫,当年我在青楼里也是一般。不必躲闪,只每一步都走得尽量小心就是了。”
“可是,姑娘,你竟然真的能答应皇后,亲自操持六皇子的婚事!”翡烟难过得垂下头去,“奴婢想替姑娘争辩,姑娘还拦着。到时候姑娘真的能做到……!”
“没什么做不到。”清笛清静一笑,“我只需时刻提醒自己,眼前摆着的是两条道:一条是亲手送六皇子入洞房,另一条是亲手推六皇子上刑场。翡烟,你说我还能做不到么?”
.
“喻——”身后忽有喝止马匹的嗓音。清笛尚且未动,翡烟倒是惊得转过头去,低低呼着,“六皇子!”
圣旨赐婚之后,清笛一直小心避免与六皇子碰面。好在姑娘有孕在身,便日日留在帐中,不必与六皇子碰面。却没想到此时还是遇上了。
翡烟紧张得掌心都能攥出汗来,回头望清笛,却惊讶发现姑娘仿佛丝毫没有所动。
“姑娘,你跟六皇子说说话儿吧。这里是沙碛,榆柳林密,旁人看不见;姑娘放心,奴婢就在边儿上看着,若有异动,奴婢会学小蓝的叫声来报信。”
今儿皇后竟然这样为难姑娘,翡烟知道姑娘的心里必是寂苦。难得遇见六皇子,如果两人能说说话,姑娘心里的苦便也能排遣些。
翡烟说完便钻进草丛去,沙碛上、柳树下,便只剩下了清笛和六皇子两人。
清笛皱眉,依旧没回头,“六皇子马蹄声急,想来是有急事吧。六皇子便请去忙吧,本位在这里休息片刻便也要走了。”
“马蹄声急,却未必是人有急事。都只因为霁月丢了,我现下骑的这匹马还没跟我心心相印,所以驾驭起来还不圆融。”玄宸索性松了缰绳,让马匹自在地走到海子边儿上去啃那些水草。
“连城公主似乎极不想见我?怎地见了面便催着我离开?”玄宸凝着清笛的背影,只觉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疼痛。似乎心内长久插着一把刀,永难拔除。
“既然六皇子都猜着了,那本位自然便不该再隐瞒。”清笛这才转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在阳光下如玉一般的容颜,“我不知你们契丹的规矩,可是在我们中原,庶母与儿子之间原本就是要避嫌的。”
玄宸只觉这话隐隐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他却有一下子说不出哪里不对了。至少从字面上来说,她说的没错。玄宸有些懊恼地扬起鞭子抽了一下树干。柳条上虽然早没有了叶片,不过受了树干的震动,那些低垂的柳条还是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就像谁的心旌,摇曳不定。
---------